吉時已到 第249節
韶言一怔后,不由問:“那,阿衡……你是想讓她們誤認為你有輕生的念頭,好讓殿下迫于此,放你出去?” “不,我不想出去,她也不會因此便放我出去?!焙庥竦溃骸拔抑皇窍敫嬖V她,我如今怨憤沉郁,毫無力氣折騰其它,不會對她生出半分威脅?!?/br> 韶言看著她,只覺有太多自己所不知曉之事,一時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阿衡……” “韶言,你既尋到了此處,那我便將此中諸般內情,皆與你說清楚吧——你身在這長公主府,便無法置身事外,我想,你理應知道這一切?!?/br> 月色下,少女的神態認真而鄭重。 那面對未知的巨大不安讓少年生出了一瞬的退卻,但對上少女的眼睛,他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頭。 衡玉從九年前時家之事說起,將永陽長公主的所作所為,皆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韶言面白如紙,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構陷舒國公府,殺晴寒先生,挑唆晉王造反,甚至是弒君…… 且以仇人身份對阿衡行施恩之舉…… “這……怎么可能?”他聲音低低如自語:“這些年來你我所見的一切……難道全是假的嗎?殿下她為何如此?阿衡,你所說的這些,當真是實情嗎,會不會是……” “她已悉數承認了?!?/br> 少女清晰的聲音讓他心中那一面名為僥幸的鏡,頃刻碎裂化為齏粉。 接下來,是一陣靜默。 良久后,韶言抬起頭看向衡玉,問:“阿衡……你那日,是當真想要殺殿下嗎?我聽聞,你在匕首上淬了劇毒?!?/br> 衡玉答得沒有猶豫:“若能殺了她,困局可解大半,自是最好不過?!?/br> 但她心中清楚,有其蓁在,她能一擊取對方性命的可能微乎其微,只能做個“沖動之舉”順道一試罷了。 殺了是賺了,殺不了也能做個幌子讓她留下。 韶言猶有些怔怔:“你……當真能下得了手?” 那可是殿下。 昔日的一切猶在眼前,殿下當真待他與阿衡沒有一絲真情嗎? “為何不能?!焙庥竦溃骸皬那氨幻杀?,或還有情可原,如今真相已擺在眼前,若還搖擺不定心存它念,那接下來有可能遭受的一切,便都是咎由自取了?!?/br> 韶言復雜地扯了下嘴角,看著面前的少女,啞聲道:“阿衡,我當真很欽佩你?!?/br> 從小到大,他之所以會被阿衡吸引,或正是因為對方身上有著他所欠缺的果敢與堅定。 愛時,她將一顆真心完整捧出,無愧別人待她的好。 恨時,她可果斷向仇人舉刀,無愧于己,更無愧于枉死之人。 阿衡初知真相時,會不痛嗎? 自然不會不痛。 但正如她所言,痛過即不可再搖擺不定了,否則即是害人害己。 “可是……阿衡,你怕嗎?”他后怕不已地問:“萬一殿下……” “不會?!焙庥窈V定地道:“她不會因此而殺我的?!?/br> 這份篤定,自然不會是所謂的“有恃無恐”,認為對方會不舍得殺自己,而是—— “我越是如此張牙舞爪,她便越不會輕易殺我。她要證明她是對的,我是天真幼稚無知可笑的,若此時殺了我,她便輸了。故而只要我尚在她認為的可掌控范圍內,她便不會讓我死?!?/br> 見韶言聽得神情怔然,衡玉復雜地笑了笑:“輕易無法理解吧?世間百人百態,亦有萬中無一的非同尋常之人,端看她這一路所為,即可知不可以看待尋常人的眼光去看待她,世俗倫常人情,于她而言是膚淺愚昧多余之物——她如同一個瘋子,但瘋得尚且有跡可循。故而若能把握得當,便可利用一二?!?/br> 韶言聽罷這些,低聲道:“阿衡……我知你心細聰慧,但此舉亦等同是于懸崖邊緣行走,稍有不慎只怕……” “阿翁走后,這些年來實則日日如此?!焙庥褫p輕呼出了一口氣,并不算悲觀緊繃:“如今這般,反倒是明朗了,至少看清了這懸崖的邊緣究竟在何處?!?/br> 她說著,抬手不緊不慢地去收拾碗碟食盒。 邊道:“韶言,當年你入長公主府,是因我之故。彼時我不知會有今日局面,而如今已是無可避免地將你也牽連其中了?!?/br> 她將食盒收拾好,推到少年面前,道:“我此時之所以與你說這些,是想將選擇的權利交還于你——若你此時愿離開長公主府,我便寫上一封信,你可帶著它暗中去見蕭牧,他會將你和阿瑞平安送離京師,為你們尋一處棲身之處,你即可由此遠離這些紛爭?!?/br> 韶言意外不已地看向她:“可……阿衡,那你要怎么辦?” “我本就置身其中,此乃無可逃避之事?!?/br> “可是……”韶言眼底一陣掙扎變幻。 “該回去了,久了恐她們察覺到異樣?!焙庥襁m時起身,隨手指向前側方,道:“明晚我會將書信寫好放在那石塊下,你可讓阿瑞來取?!?/br> 韶言溫善心軟,這個時候便需要她更加利落一些。 韶言欲言又止。 見那道身影出了涼亭,他下意識地站起身。 “阿衡——”他到底是出聲將人喊住。 衡玉只聽身后那少年問道:“你還……你還未同我說,你此番不惜傷己身也要讓殿下放松警惕,這般冒險……是為了何事?” 衡玉回過頭,看著他道:“韶言,這些你便無須問了?!?/br> “我知道,我若就此離去,自是不該再問……” 月色淺淡朦朧,卻也足以將少年眼底的掙扎驅盡:“可是阿衡,你方才不是說,要將選擇的權利交還于我嗎?” 衡玉看著他,微微一怔:“韶言——” “阿衡,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鄙倌暌部粗?,四目相對間,他的眼底是以往未曾有過的清晰之感:“但我想留下,非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自己。遇事只知逃避躲在他人身后之人,又怎有勇氣與機會見得到天地廣闊?” 片刻后,衡玉露出一絲笑意,點頭:“好,那便留下?!?/br> “阿衡,那你現下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作何了嗎?”韶言提著食盒走向她:“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不如你先同我講一講如今外面局勢如何了——” 韶言聞言面露為難之色,赧然道:“我未曾出過府……也只是粗略聽了一些消息而已,只知殿下她如今已經手軍政之事,每日皆要在甘露殿召見那些推崇她的官員……還有,湘王謀害太子已被貶為庶人,判處流放之刑,昨日已被押送出京前往黔州了?!?/br> “只是流放之刑……”衡玉問:“又是她從中說的情,對嗎?” 韶言微微點頭:“彼時朝中及幾位宗室王爺主張賜死湘王,是殿……是長公主出面緩和,聲稱大行皇帝與儲君新喪,同室之中已不宜再頻見血光,這才改為了流放之刑?!?/br> “又要有人因此贊她仁善了是嗎——”衡玉看向深濃夜色:“可前往黔州長路漫漫……” “是……”韶言的神色也有些沉重。 路途之中,想要遭遇些什么“不測”,實在是太簡單了。 前往黔州路途艱辛,怕是步步殺機。 而此時他們腳下的路,亦是如此。 見衡玉的視線不知在望向遠方何處,韶言才又問道:“阿衡,你每晚都會偷偷離開房中,對嗎?” 畢竟阿衡方才翻窗的動作,實在過于嫻熟了。 “是?!焙庥窨聪蛟和猓骸斑@幾日我趁夜四處查探了一番,發現西院方向的防守尤為森嚴,你可知是為何?” 這座府邸她再熟悉不過,閉著眼睛都能完整地走完一遍,也得益于此,她才能順利避開那些護衛的視線。 “西院方向……”韶言下意識地看向西面:“阿衡,你可是懷疑什么?” “我懷疑或是有人被藏在了那里……” 這些時日,所有能查探之處,定北侯府和金家的人皆已暗中反復查探過,然而一無所獲。 如今,只剩下了這座旁人根本無法靠近的長公主府。 韶言一怔:“何人?” 衡玉:“她想留到日后,見證她稱帝之人——” 她想殺的是阻她前路的太子。 但她大約是想留下同為嫡脈的李昶,代替他的祖父與父親,見證他們的愚蠢與有眼無珠。 這滿懷不甘的執念心境,在她提及往昔之際的言辭神態中,同樣是有跡可循的。 所以,太子必然還活著。 那一日,他進了永陽長公主府之后,便沒有再離開過。 翌日,即將受冊登基的淮陽郡王李平,與其母一同前往了甘露殿向永陽長公主請安。 當晚,即有醫官急急趕往郡王府—— 李平突發急癥,經過一番傾力救治后,仍然昏迷不醒。 經數名醫官驗看之下,最終斷定是中毒之象。 此事轟動了四下。 才剛議定的新君人選,尚未到登基大典,便遭人毒害,當下隨時都有性命之憂! 先前才有太子被害,而今又遇此事! 若說太子是為湘王所害,那對淮陽郡王下毒者又是何人? 如此明目張膽,這背后之人可謂是毫無忌憚之心了! 眾臣連夜相議之下,次日晨早,甘露殿外便聚集了一眾以姜正輔為首的官員—— 劉潛聞聽此事連忙帶人去攔:“諸位大人留步,甘露殿乃帝王起居之所,諸位豈可無召入內!” “你這見風使舵的閹人也知此處乃帝王居所?”有大臣怒目掃去:“可如今你奴顏侍奉、占下此處的又是何人?” 劉潛面色一陣變幻,根本攔不住這群來勢洶洶的大臣。 臨近石階下,正殿內慢步走出了一道病弱的身影,被嬤嬤扶著于殿外階上站定,溫聲問眾人:“令公與諸位大人齊聚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有大臣冷聲道:“新君已立,永陽長公主卻遲遲無意搬離甘露殿,如此之下,我等惟有親自來請長公主移駕了!” “移駕二字,永陽當不起?!庇狸栭L公主面色平靜,視線似有若無地落在了姜正輔身上:“聽聞平兒昨夜忽發急癥,還不知現下如何了,是否能趕得上登基大典?” 第253章 雨夜 “淮陽郡王之急癥,乃是中毒所致?!苯o肅目道:“而淮陽郡王昨日晨早曾入甘露殿請安,離宮后不久即發不適,此中嫌疑,有目共睹——故請長公主即刻搬離甘露殿,將此處交由內侍省與殿院協同徹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