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120節
而他接過盤纏的那一刻,心中的一切不滿不甘都奇異地消散了。 他本是抱了必死之心,誰知上天眷顧,他竟然沒死。 他和父親輾轉來到北地找到了那個少年,他們都活下來了。 少年是主,他為仆,但前者卻半點也不像個主子。 慢慢地他發現,對方甚至也不像是一個真正的復仇者。 當年孤身逃出京師的少年,很快長成了眾人追隨的大將軍。 這位將軍志堅而心善,他有時甚至覺得這種善良太傻了些。 若不傻,怎至于身處此時這般危境? 將軍分明有過很多次機會的,無論是復仇還是放手一爭…… 可將軍從不愿放手。 他守著一方百姓,憐憫這蒼生黎民——其志之堅,甚至到了頑固的地步,如磐石立于天地間,誰也無法撼動。 嚴明暗暗咬緊了牙。 簡直可氣至極! 但父親說,正因其可氣,才更可貴。 父親一直尊重著將軍的選擇,并對他說——遇主如此,生死前路皆無需論,安心追隨即可。 追隨…… 可人都要沒了,還能去哪里追隨? 嚴明緊咬著的牙關慢慢松開,只覺從未如此時這般茫然無措過。 他甚至是害怕的。 嚴明不覺間紅了眼眶,捏緊的拳漸漸無力。 他害怕的是,他與這世間皆留不住那個頑固的傻人—— 衡玉隨著印海來到了侯府最西面的一座偏院前。 院外守著兩名玄衣護衛,見得印海便行禮,行禮間目不斜視,并不多看衡玉一眼。 夜色中,這座偏院愈發顯得沉暗肅冷。 “那幾具尸首何在?”進了院內,印海向一名迎上來的護衛問道。 昨夜的刺客不下四十人之多,沒有必要將數十具尸首都帶回來。而帶回的這幾具,其中便有這群人當中的頭目。 那護衛道:“回印副將,安置在肆號房內?!?/br> 衡玉聞聲看向前方一排房屋,目光落在第四間。 如此井然有序,看來這間偏院存在的作用是專拿來辦一些不大適合于明面上進行的“差事”—— 她未有多看別處,只跟著印海來到那間房前。 “吉畫師之前……見過死人嗎?”印海推門之際,到底猶豫了一下,向衡玉問道。 他的小心翼翼讓衡玉有些不合時宜地想笑:“見過的,印副將放心,我不懼這些?!?/br> 印海這才將門推開。 他沒辦法不小心,畢竟若將小姑娘嚇出了個好歹來,待他家將軍醒了,入贅無門,要找誰討說法去? 印海陪著衡玉走了進去。 不過是些刺客,尸首自然不會安置得如何妥帖,幾具尸體就這么橫放在地上,勉強扯了白布蒙住了頭臉。 好在是冬日,又未曾停放太久,時間還算新鮮,除了些殘留的血腥氣之外,并無其它異味。 衡玉在一具尸身旁半蹲身下來,沒有猶豫地拿起那尸首的左手,查看其手腕內側。 那冰冷發青的手腕之上,什么都沒有。 衡玉微皺眉。 難道是她猜錯了嗎?這些人出現在營洲的時機,只是巧合而已? 旋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將那蓋在尸首臉上的白布扯下。 這是一張還很年輕的面孔,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 衡玉旋即來到另一具尸身旁,同樣拿起了其左手—— 印海見狀思忖著問:“吉畫師……是在找什么嗎?” 他話音剛落,就見那女孩子的身形仿佛被定住。 好一會兒,才聽她開口—— “是,找到了?!?/br> 看著被她握在手中的那只手腕內側的刺青圖紋,女孩子平靜的眼睛里似有暗涌在翻動。 這刺青她不知畫了多少次,在腦海中又重現了多少次,午夜夢回間,如最可怕的惡鬼將她牢牢困在八年前的那場噩夢中。 衡玉將此具尸首上覆著的白布也緩緩揭下。 此人的年紀看起來少說也有四十歲往上—— 方才那具年輕的尸首手腕內側并無刺青在,她想應當是暗月樓易主后,再吸納進來的死士便未再沿用之前的圖紋。 而眼下看來,她猜對了…… 此番刺殺蕭牧的這些人,和當年劫殺她阿翁者,是同樣的來歷,是受同一勢力或同一人指使! 這代表著,只要能查明此番是何人想殺蕭牧,那么她的仇人是誰也就水落石出了! 相較于八年前幾乎已無線索可尋的舊事,前者無疑相對簡單明朗許多—— “此人是此番行動的頭領,身手深不可測,若非之后人數上占了優勢,怕是拿他不下。說來這次行動,幕后之人當真也是下了血本了……”印海說話間走了過來,也看到了那處刺青,不由問:“這刺青……吉畫師認得?” 女孩子一進來便目標明確,直接查看了這些尸首的手腕。 衡玉已站起身來:“這刺青是一個殺手組織特有的印記,但他們背后之人是誰,我暫時還未能查明——對了,那被抓回來的裴家女使那里可有進展?” 此次刺殺,裴家本就有極大嫌疑。 “嚴軍師應是剛騰出手來去見她,此人就被關在這院中的暗室內,不如我陪吉畫師去看看?” 衡玉立即點頭。 同一刻,有人先他們一步,來到了那間暗室前。 第129章 你是何人 暗室的門被推開,那道身影走了進去。 厚重的暗門開合之際,有風灌入室內,石壁上鑲著的幾盞油燈火苗搖曳了一陣。 那冰冷鐵欄圍就的牢房內,時有隱忍痛苦的悶哼聲響起。 鐵欄外,置了張桌凳,嚴軍師此時就坐在那條長凳上,似在閉目養神。 聽到腳步聲響,他睜開眼轉頭看去,立時正色問:“來此處作何?” 來人正是嚴明。 他自不是說這個地方兒子來不得,但本應守在將軍身邊的人此時過來找他,莫不是將軍那邊有什么突發狀況? 而當著那正接受審訊之人的面,自然不能明問。 “無事……”嚴明嗓音干啞,眼底無甚神采:“透一透氣隨便走走,知道父親在此,便來看看?!?/br> 看出兒子的消沉,嚴軍師微嘆了口氣:“此處可不是什么透氣的好來處?!?/br> 而于嚴明而言,如此心境之下他只是下意識地想來尋父親,卻并不曾期望能得到什么無用的寬慰。結果會如何,當下只能聽天由命,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此刻,他動了動干裂的嘴唇,隨口問道:“還是不肯松口嗎?” 他看向了鐵欄之后,那名被縛在十字樁上的女使。 她身上并不見血跡,衣裙甚至稱得上干凈,但此時面色卻已是雪白,渾身止不住地顫栗痙縮著,顯是在經受著極大的痛苦。 嚴軍師看向她,嘆氣道:“還未曾對你下重手,到底我這個老頭子也不好欺負一個小姑娘家……你當真還要繼續撐下去嗎?”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迸勾怪^,咬牙艱難地道:“我只是一個尋常的女婢而已,會些功夫也只是為了保護夫人和姑娘……我家大人他清清白白,從未暗中讓我做過什么對定北侯不利之事……” “我說得都是真的……” 到了最后,她語氣里已帶了些無助的哀求。 “如此說來你是被冤枉的了?”嚴軍師感慨道:“可這間暗室中從未關過無辜之人,既已將你帶到此處,便不可能是沒有依據的——小姑娘啊,做人要實誠些,方能少吃些苦頭?!?/br> 女使咬緊了下唇,有不知是汗是淚的水珠沿著下頜滴落。 嚴明借著油燈看著她,忽而皺了皺眉。 為何他看這女使極像是…… 心中驚異之下,他又上前兩步。 離得近了些細觀之下,可見女使被汗水打濕的額發凌亂,而其額角處有著一顆紅痣。 這顆痣極小,是平日以額發稍加遮擋之下,便幾乎看不到的存在,然而卻足以叫嚴明眼底劇震。 已沒了耐心的嚴軍師自凳上起了身,負手朝女使走去。 此時暗室的門再次被打開,是印海帶著衡玉走了進來。 “吉畫師?”看到來人,嚴軍師有些意外,遂拿問責的眼神看向印海。 此等地方,哪里適合姑娘家過來? 是了,嚴軍師想的并非妥不妥當,而是小姑娘是否會被嚇著。 “我陪吉畫師來查看那些刺客的尸首,就順便來此處看看了?!庇『kS口解釋間,看向那女使。 查看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