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43節
待二人走后,仍不夠滿足的蕭夫人,望著案邊擺著的晴寒先生的詩集,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主意拿定,迫不及待地就交待道:“讓人請柳主薄過來!” 另一邊,蕭牧與衡玉離開了蕭夫人的庭院后,行至半路,遇到了匆匆來尋的蒙大柱。 只是這次的大柱,并非是來找自家將軍的—— 待向蕭牧行禮罷,大柱便看向了衡玉主仆:“吉畫師,我有些話想對吉吉說,不知可否請她借一步敘話……” 雖是請示衡玉,最后的視線卻仍落在了吉吉身上。 衡玉點了頭:“去吧?!?/br> 吉吉應聲“是”,福了福身,便跟著蒙大柱退去了不遠處。 衡玉看看蕭牧,蕭牧也看著她。 衡玉自是早就看出了端倪的,至于蕭侯爺么——近日來自家大柱頗為自閉,不知遭受了何等打擊,昨日頂著一對青黑的眼圈,忽然問他——‘將軍,屬下是不是長相尤為粗鄙?有礙觀瞻?’ 并不看重樣貌的蕭侯爺正色打量了下屬片刻,客觀給出了評價:‘并不至于?!?/br> 但他一貫有求必應,是以,還是貼心地給出了解困之法:‘如若影響到了正常生活,可去暗中尋嚴明,他通曉些改變容貌之法?!?/br> 那一刻,下屬的表情當真像極了寺廟中得了菩薩指點迷津后重獲生機,遂瘋狂朝著佛像叩頭的信徒。 以上如此,再觀眼下,蕭牧便也大致猜出了自家大柱自閉的緣故所在。 而當下這場景又頗像是兩個孩子私下相看說話,留下了雙方父母相對而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走吧,不必等他們?!笔捘撂岵?,顯然是想甩脫這古怪的身份。 衡玉點了點頭,腦子里憑空冒出一句話來:兒孫自有兒孫福。 而更古怪的是,她覺得身側之人一瞬間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二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 到底是衡玉開口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侯爺方才同蕭伯母說要動身回軍營去,可是又有戰事了?” 第055章 侯爺會死嗎?(含渃清涵打賞加更) “不過是些邊境微末摩擦罷了,不至于再起戰事?!笔捘恋溃骸敖四觋P,頗多軍務需要處理,另要擬定呈往京師的奏報與,住在軍營中更方便些?!?/br> 他解釋得頗算細致了,衡玉點了點頭,心中卻仍有一絲猜測。 當真如此嗎? 或者說,當真只是如此嗎? 衡玉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蕭牧左肩的位置。 他披著厚重的藏青色裘衣,墨發以玉冠束得整潔利落,骨像出眾的側臉輪廓愈發清晰了幾分,人仍是挺拔的,較之之前卻也好像單薄了一些。 總說是小傷無大礙…… 可在蕭伯母問起為何近日氣色不佳時,卻又常以風寒之說來掩飾,如今又要搬回軍營中去。 身為營洲節度使,又身陷藏寶圖傳言,一舉一動皆會引起波瀾,瞞下傷勢也屬正常。 可究竟是怎樣的傷,竟是如此難愈嗎? 衡玉甚至忍不住有些緊張地想:蕭將軍……會死嗎? 客觀而言,蕭牧乃真正牽一發動全局之人,若他出事,北地定要動蕩…… 私心來論,拋開立場不說,這些時日的相處之下,她所認識的這位蕭侯爺心系百姓下屬,雖外表冷了些,卻也有諸多可敬之處—— 再有便是蕭伯母了,蕭伯母性情要強,據說當年蕭牧之父乃是入贅蕭家,所以蕭侯爺是隨了母姓的,而其父又因病早逝,只留母子二人相依為命——若侯爺當真有個什么好歹,蕭伯母必然是受不住的。 想著這些,衡玉不由愈發緊張侯爺的死活了。 蕭牧全然不知身側之人滿腦子裝著“蕭侯爺會不會死”的念頭,只道:“繪像之事若有進展,吉畫師隨時可使大柱前去軍營傳話?!?/br> 衡玉應下:“好,我會的?!?/br> 畫像她如今已出了七八幅,高矮胖瘦、富貴貧困、是否讀過書等等,皆于外貌氣質會有影響,尋人之初線索有限,她需盡可能多地畫出各種可能。 此時,王敬勇尋了過來,說是前往軍營之事已經安排妥當。 蕭牧看向衡玉:“吉畫師且回去吧?!?/br> 衡玉點頭:“侯爺多保重?!?/br> 少女眼神明亮真誠,蕭牧略略一怔后,微一頷首。 見他帶著王敬勇很快離去,衡玉便也揣著心事回到了客院。 而她前腳在屋內坐下,剛接過了翠槐捧來的熱茶暖手,便見吉吉緊跟著回來了。 衡玉看了眼小丫頭的神情。 倒是沒紅眼睛,但也不見歡喜之色。 語氣倒是輕松的,還來問她:“姑娘,您午食想吃什么?晏郎君昨晚使人送來了一尾鱸魚,還鮮活亂跳的呢,姑娘想要清蒸還是拿來燉湯?” 衡玉想了想,道:“還是燉湯吧?!?/br> “好嘞,那婢子這就去交待小廚房!” 見小丫鬟快步走了出去,衡玉遂也未有多問的心思。 實則,她大致也猜得出其中的關鍵所在了。 但此事乃是蒙家的家事,對錯不提,實在不是外人能夠插手過問的。 吉吉若能及時止損,不必去摻和這些叫人頭痛的牽扯,或是正確的選擇。 而此時,蒙大柱仍然站在方才與吉吉說話的假山旁。 他耳側似還回響著女孩子的聲音—— 他本是想同她說,若當真覺得他樣貌粗鄙,他是有法子可想的。 可她卻冷靜地看著他,同他道—— “樣貌之說,那日是我說了氣話,失禮處還請蒙校尉見諒?!?/br> “我自幼與姑娘相識,得幸跟在姑娘左右,開闊了些眼界,讀了些書,便也就生出了與她人不同的想法,嫁去兼祧之家,我是萬萬做不到的?!?/br> “蒙校尉很好,這些時日我也極開心,但我做不到單單只因這些,便勉強自己放棄底線,去過那般不對等的混沌日子——若是如此,不單愧對姑娘教導,更愧對自己這極不容易清明了些的腦袋?!?/br> “我說這些,并非是想左右蒙校尉的家事。相反,我并不希望你為了我去同家中對峙,溫大娘子那般遭遇,我擔不起這般過錯,也受不住這般做的后果。我無意傷害旁人,卻也不可能犧牲自身?!?/br> “同你說這些,是希望你能早日斷了念想,實在不必在我身上白費心思了?!?/br> “……” 他有許多話想說,可到底只是低聲說了句:“我明白了……” 他本想說,婚姻之事上,他也是不愿與人分享的,否則也不至于將親事耽擱至今。 他還想說,兼祧之事,他必會想辦法的! 可是……他當下有什么兩全其美的辦法可想嗎? 他倒不怕父親打罵,只因大伯母病痛纏身,他就斷不能做出如此不孝之舉。正如方才吉吉所言,她擔不起這般過錯,而保證家中安寧,亦是他理應盡的責任。 哭鬧撒潑不管不顧,那是小孩子的舉動。沒有處事的能力,也是不配成家的。 所以,在沒有妥當的解決辦法之前,他不能隨口承諾。 他也絕不會就此放棄。 盡力而為全力以赴,不該是只在戰場上的! 少年思索良久,眼神恢復堅定,提步出了長廊。 蕭牧回了軍營,身邊除了嚴明之外,只帶了王敬勇和不堪裴家小姐所擾、千求萬求主動跟上的印海。 蒙大柱被留了下來打理些雜務,以及留給蔣媒官繼續做業績之用。 只是蔣媒官的這番業績,遲遲未能有值得一提的進展。 臘八當日,蒙母單氏坐在溫大娘子床邊,正嘆氣說著此事。 “這么多姑娘,竟連一個中意的都沒有?”溫大娘子微微皺眉,有些不安地道:“該不會當真……” “大嫂倒不必擔心這個了?!眴问闲α诵Γ骸斑@小子已是有了心儀的姑娘?!?/br> 聽她咬重“姑娘”二字,溫大娘子不由問:“哪一家的?” “正是吉畫師身邊的那位吉吉姑娘?!?/br> 溫大娘子訝然之后,不禁笑了:“原來是那小丫頭,我早該看出來的……” 又不免問:“既如此,又為何不幫著大柱張羅一二?那是個招人喜歡的小姑娘,也并非是賤籍出身的?!?/br> “不是不幫他張羅呀?!眴问蠠o奈嘆氣:“他是自己跑去說了的,只是人家姑娘沒同意……我本想托蔣媒官從中再說合一二,也被他攔住了,只說不能再去攪擾人小姑娘?!?/br> “沒同意?” “哎,最初看著倆人倒是融洽的,誰知……可憐這小子極不容易開一回竅,竟是哐當一下撞墻上了!瞧著得是撞了好大一個包,沒些時日怕是緩不過來了!”單氏又笑又嘆氣:“不過經此一事,倒叫我覺得這小子長大了不少,慢慢有個大人模樣了?!?/br> 少年人總要經些事才能成長起來。 溫大娘子也笑了笑。 妯娌二人就此說了許多。 單氏走后,溫大娘子靠在床頭,望著窗欞下的八寶云紋熏爐,若有所思。 一旁的婆子見自家大娘子又出了神,不由在心底無聲嘆了口氣。 說來那位吉畫師已有七八日不曾來過了,也不知是不是撂了挑子不畫了——她原本瞧著那面若桃李、且據說過分愛玩的小姑娘,就是個不甚可靠的。 可大娘子明顯是上了心。 只盼著大娘子日后不要太失望得好。 婆子想著,便笑著說了些家中瑣事,分散轉移了溫大娘子的神思。 從京師到營洲,一貫被看作不靠譜之人的衡玉,此時剛收了筆,正望著面前那幅墨跡還沒干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