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38節
蕭牧坐在一旁靜靜吃茶,看似對這番對話并不上心。 “嚴軍醫到底是軍醫,更擅治外傷,調理之道,未必能通曉多么精細的……”婆子提議道:“不如去尋些專擅調理女子身子的郎中來?!?/br> “正是這個理兒!”蕭夫人立即就將此事交待了下去。 蕭牧又坐了片刻,聽蕭夫人使人去備晚食之際,他起了身:“兒子還有些公事要處理,今晚便不陪母親用飯了?!?/br> 蕭夫人點了頭:“既有要事,你自忙去便是?!?/br> “是,兒子告辭?!?/br> 見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簾櫳后,蕭夫人忽然后知后覺地疑惑了一瞬。 這臭小子既不是來陪她用飯的,那他跑這一趟干嘛來了? 接下來數日,衡玉窩在房中養病,幾乎沒出過院子。 而蔣媒官近日一改愁容與急躁,也變得慢慢悠悠,慢中求穩了起來,渾然一幅“別問,問就是運籌帷幄”的高深莫測姿態。 這一日,衡玉自覺風寒稍愈,便去了蕭夫人處道謝。 為了她的風寒與身子,蕭夫人近日頗為費心。 另一邊,晏錦帶著謝禮登了門。 不巧的是,蕭牧今日不在府中,天未亮便去了軍營。 晏錦也不介意,興致不減地同嚴軍師說了半晌的話,才告辭而去。 蕭牧直至晚間方才折返。 “晏公子今日送來的謝禮中,有一幅晴寒先生的畫?!?/br> 聽得嚴軍師此言,蕭牧道:“打開來看?!?/br> 見他書房中掛著晴寒先生之作,知他母親仰慕晴寒先生,乍看之下似乎是投人所好—— 至少,此物他一定會親自打開來看。 畫卷在面前徐徐展開,紙上開闊磅礴之景躍然眼前。 赫然是一幅日出泰山圖。 蕭牧眼神微動。 日出為新日,群山之首為泰山,乃歷代天子封禪之地—— “將軍,這……”嚴軍醫臉色變了變。 一旁的印海亦是面色鄭重謹慎起來,片刻后,低聲詢問:“將軍,此物要如何處置?” 問的自然不單只是畫…… “收起來便是?!笔捘潦栈匾暰€。 嚴軍師斟酌著:“那晏公子那邊——” 蕭牧語氣平淡:“只是幅畫而已?!?/br> “是?!眹儡妿煈轮?,又稍有些疑惑。 不作回應,無疑是讓對方左右猜測,留給對方一絲希望,可將軍對于涉及立場之事一貫堅決……當下這般,莫不是還有著別的思量嗎? 近日天色明媚,衡玉午后總喜歡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曬太陽。 秋千是她住進來后,蕭夫人使人現搭的,繩上還綁了漂亮的如意結,真真是將想養女兒的心思細致到了每一處。 秋千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少女裙角下鵝黃繡鞋上鑲著的南珠也微微晃動著。 衡玉仰著臉,望著頭頂開闊的天際。 北地的天空,比京師更多了幾分開曠闊遠,干凈純澈之感,若逢蔚藍晴日,便是只看天邊云團卷舒,也能叫衡玉不厭其煩地瞧上大半日。 日子看似悠閑了幾日,待衡玉的風寒痊愈之時,便到了她的生辰。 這一日天公作美,天氣同樣晴好。 她一早睜開眼,就瞧見了吉吉大大的笑臉:“今日是姑娘的生辰,愿姑娘歲歲平安,年年安康!” 衡玉笑著坐起身,朦朧眉眼舒展地伸了個懶腰。 吉吉很快捧來了一堆書信,翠槐也使人將那幾只遠道而來的箱籠抬了進來—— 衡玉將信拆開來,有阿兄嫂嫂的,祖母阿姐的,長公主殿下的,還有韶言的…… 信定然是提早到了,專等這一日才送到她手中,定是大家授意好的。 衡玉單是讀信就讀了兩刻鐘余,又心情愉悅地披衣下床,去看那箱籠中的生辰禮。 禮物縱然不見得有多么稀罕貴重,但不管幾歲,人也總是喜歡被喜歡的人惦記著的。 她知道,因她那四年的經歷,身邊之人待她總多了份用心和帶有彌補的疼愛,故而她也一貫允許自己放開了去感受縈繞在身邊的愛意,并為之歡喜夷愉。 早食是蕭夫人命人提早備下的,精致且有寓意。 比早食更早些的,是女使捧到衡玉面前的新衣——一件丹色做底鑲著銀狐皮毛的披風。 臨近午時之際,晏錦也帶了生辰禮登門,同衡玉說了會兒話,便又去求見了蕭牧,且在侯府蹭了頓午食。 白日喧鬧過后,蕭夫人于晚間特意在膳堂里備了一桌酒菜。 衡玉到時,只見蕭牧也在——只是自愿還是被迫就說不好了。 “我就說嘛,這張狐皮定是極襯阿衡的!”蕭夫人滿眼驚艷喜愛之色,上前拉著女孩子在自己身邊坐下來。 “多謝伯母厚禮?!焙庥衲樕系男σ廨^之初至營洲時,多了份親近。 “一張皮子而已,有甚可謝的!”蕭夫人說話間望向兒子,笑問道:“今日可是我們阿衡的生辰宴,想來該不會有人空手赴宴吧?” 蕭牧微微轉頭看向身側近隨:“將東西給吉畫師——” 竟還真備了禮嗎? 衡玉幾分意外,幾分好奇,因好奇之心過重,乃至生出了些許莫名的期待之感。 那名近隨很快捧到她面前的,是一只朱漆匣子。 蕭夫人難得對兒子目露滿意之色,立即催促道:“說來我倒還不知景時備下了何物,阿衡,快打開來瞧瞧!” 第049章 達成所愿,無疾無憂 衡玉本沒有當著對方的面查看禮物的習慣,但侯府氣氛寬松,又有蕭夫人在旁催促,她便也懷著份期待將匣子打開了來。 拋去匣子本身的重量不提,其內的東西似乎偏輕了些,衡玉接過之際,拿在手中很是輕松。 但這并不妨礙其內之物,是別樣的‘貴重’—— “……”看清了里面的東西,衡玉一時目瞪口呆。 蕭夫人就坐在她身邊,笑意緩緩凝固在了臉上。 若非是她提早交待了王敬勇盯著她那不肯開竅的兒子,務必要監督其為阿衡準備一份生辰禮…… 若非是王敬勇事后一臉自信地同她說,將軍已將生辰禮備妥,且此禮乃是天下無人能拒絕、無人會不喜歡的絕佳之物…… 她又怎至于有底氣讓阿衡當面打開來看! 再看向被少女捧在手中的匣子,蕭夫人只覺一陣氣血上涌——這臭小子直接送了一匣子銀票算怎么回事! 衡玉也萬萬沒想到竟會收到如此直白的生辰禮。 這些銀票厚厚一沓裝滿了整個匣子,少說也有大數千兩—— 它是如此的貴重,卻又如此的敷衍…… 但兩者之前,她顯然更該正視前者,于是看向坐在那里面色平靜的蕭牧,婉拒道:“侯爺,無功不受祿,這怕是不妥?!?/br> “家中既來客,生辰之日贈禮而已,并無何不妥之處?!笔捘量粗?,道:“吉畫師盡可拿去買些喜歡的東西回來?!?/br> 衡玉竟從這番話中聽出了幾分長輩的和藹之感…… 坐在那里的人活脫脫一副“身為世叔,理應如此”、類似在給小輩壓歲錢的平靜神態。 所以,這敷衍的厚禮之下,亦是存有撇清關系的心思無疑了——畢竟若送她一個小姑娘些其它東西,恐怕一不小心就要被曲解了用意,送銀票就徹底沒有這般煩憂了,甚至乍一看還容易想到賄賂欽差這上頭來…… 一旁深知自家夫人心意的婆子簡直沒眼看了。 郎君此舉可謂是將風花雪月的氛圍一刀捅了個稀碎,直接就給變成了官場惡濁……! 這般扭轉乾坤、將送上門的姻緣化有為無的神力,那紅線便是鋼鐵所鑄只怕也頂不??! 氣氛有著異樣的凝滯。 氛圍凝結間,衡玉露出禮貌笑意:“如此就多謝侯爺厚禮了?!?/br> 當下局面,推辭是無法推辭的,只能在對方生辰之時換個匣子再送回去了。 當然,理應還要再添一些的。 “要么怎么說是軍中粗人呢,備個禮也是一竅不懂的……這是怕猜錯了阿衡的喜好,只能挑了自認穩妥的東西來貽笑大方了!”蕭夫人笑著嗔了兒子一眼:“只此一次,可下不為例了!” 蕭牧默然:就……硬圓是嗎? 但礙于已從自家母親的笑眼里看到了類似刀光劍影的痕跡,便只能緘默下來。 “好了,動筷!”蕭夫人猶自笑著控場,拿起筷子親自替衡玉夾了一塊鮮嫩的魚rou:“阿衡先吃塊兒魚,方能歲歲有余……” 衡玉展露笑意:“多謝伯母?!?/br> 蕭夫人又催著人端來了長壽面。 青花瓷面碗內,抻得細細的面條韌道光滑,襯著幾片油綠可愛的青菜,冒著熱乎乎的香氣。 衡玉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只覺被那撲面的熱汽蒸得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此番她來營洲,本以為會是極難行走的艱險之地,需時時刻刻提防周遭一切,不僅要如履薄冰尋找查阿翁之死的真相,更要小心應對營洲城內、尤其是這座定北侯府中的任何風吹草動—— 可她此刻卻坐在這里,披著暖融融的狐裘,吃著熱騰騰的長壽面。 她一貫算是謹慎戒備之人,但自幼她便常聽阿翁說,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放棄分辨感知善意的能力,這是在世間行走好好活著的根本。 祖父教給了她這個道理,家人則給予灌溉,于是它生根發芽成長得十分茁壯,乃至成為了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