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19節
衡玉謙虛笑道:“好說,好說?!?/br> 蕭牧抬腳走在前面,筆直挺闊的身形將跟在身后的少女擋得嚴嚴實實。 “先前曹觀亭之事,還要多謝將軍?!焙庥裰鲃娱_口講道。 他既讓人查明了前因后果,定知此事與他們吉家有關,而吉吉此前又在幽州見過他,她若裝傻不提,反倒顯得莫名古怪。 聽她主動說起,蕭牧腳下微微一頓,道:“不必言謝?!?/br> 衡玉剛想再客套一句,只聽身前之人又直白地道:“我本意也并非是為了幫貴府?!?/br> “這是自然,到底將軍同我們吉家并無交情往來?!睅状谓徽?,衡玉已習慣了此人毫不拐彎的說話方式,也很簡單直接地道:“但將軍便是湊巧幫了,于我家中而言也是幫,故而還是要道謝的?!?/br> 湊巧幫也是幫—— 還是要道謝的—— 蕭牧腦海中倏地閃過一幕舊時畫面,面上不置可否,繼續往前走著。 “多謝將軍相送?!?/br> 居院前,衡玉抬手施禮。 蕭牧微一頷首,學著她方才的話:“好說?!?/br> 衡玉悄悄看他一眼,分明一本正經的平靜模樣,像是一尊表情永遠沒有變化的神像,半點也不像是在揶揄她。 而見他負手轉身離去,衡玉便也轉身往院中走去。 蕭牧走了數步駐足,回過頭去。 院門外掛著的燈籠灑下暖橘色的光,將少女的背影顯得愈發亭亭。 他眼中有著片刻的思索之色。 而正是此時,他忽見那少女突然轉回了頭。 剎那間四目相對,蕭牧表面沒有變化,實則卻被嚇了一跳,頗有種偷窺被抓包的感覺。 “……”衡玉疑惑地看著他。 “吉畫師……早些歇息?!笔捘帘M量平靜地說罷,轉身之際又盡量讓自己的背影看起來足夠坦蕩正直。 “如何?招了嗎?” 蕭牧行至半道,便與尋來的王敬勇碰了面。 “回將軍,招了,但他們并不是沖著藏寶圖來的——” 王敬勇道:“他們是契丹人,璇浦在悉萬丹部的舊部?!?/br> “倒是消息靈通,知道璇浦已不在營洲軍營,而是在侯府?!笔捘撂岵?,夜色中眼神不明:“我也該去見見他了?!?/br> 暗無天日的密室中,此前欲借千秋城密道遁走被俘的璇浦依舊被縛在審訊架上,形容狼狽滿身血污,顯然是吃了不少苦頭。 聽得腳步聲響,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咬牙切齒地道:“……老子說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解藥!” “是嗎?!?/br> 璇浦猛地抬起眼睛,冷笑一聲:“蕭牧?” “都退下?!?/br> 王敬勇應下,帶著幾名負責看守審問的士兵退出了密室。 “怎么,蕭將軍身邊莫非是有要緊之人中毒了嗎?”璇浦瞇著眼睛,嘲諷地道:“可惜蕭將軍費盡心思卻抓錯人了……便是將我活剮了,也找不出什么狗屁解藥來!” “不,沒有抓錯?!笔捘量粗骸罢埬闱皝?,是另有一樁舊事相詢?!?/br> 第022章 信了你的邪 “舊事?我與蕭將軍有何舊可敘……” 大盛開朝初,契丹曾自愿歸順為屬國,有過通婚先例,故諸部許多首領皆通大盛官話。 “與我無舊,那閣下與我朝前上柱國,舒國公時敏暉,可有舊敘——” 密室內風燈光芒微暗,蕭牧高大的身形浸在了昏暗中,讓人看不清神態。 “上柱國……時敏暉?”璇浦嗤笑一聲:“一個死人而已,時家不是早就被你們大盛的皇帝滿門抄斬了嗎?” 是。 滿門抄斬。 蕭牧無聲握緊了十指。 “八年前,構陷污蔑時將軍勾結契丹之事,你究竟是與何人串通同謀?” 璇浦臉色一變:“什么構陷,時敏暉叛國之實分明證據確鑿?!?/br> “那證據便是當年你的親筆書信與所謂結盟信物,還有被送出去卻被中途截下的大盛北地布防圖——”蕭牧定定地看著他:“可單憑你一人,絕無可能辦得到此事,那布防圖也非作假,故而你在大盛朝中必有內應……那人究竟是誰?” 是中書令姜正輔,甚至是當今圣人暗中授意嗎? 功高蓋主,兔死狗烹,自古以來,血淋淋的先例無數…… “你怎就斷定時敏暉一定是被冤枉的?”璇浦眼神晦暗不明地看著他。 “他絕無可能會做出通敵叛國之事?!笔捘烈呀且蛔忠活D,堅定無比。 璇浦隱約覺出異樣:“你為何要追查這樁舊事?是大盛皇帝的旨意?” “你只需回答我的問題——” “我為何一定要答你?”璇浦無力地笑了一聲,身上的傷讓他咬緊了牙關,面容愈發顯得猙獰沉暗。 “你說出全部真相,我可饒你一命?!笔捘量粗?,聲音冰冷沉定:“這是你唯一的生路?!?/br> 璇浦眼神閃爍了一瞬:“我如何能信你會遵守承諾?” 他之所以表現無懼,不過是覺得落在蕭牧手中只有死路一條,而若還能有活的可能,又有誰會甘愿去死? 蕭牧:“你只能信我?!?/br> 聽著這句不講道理卻又讓人無計可施的話,璇浦拿契丹語低低地咒罵了一聲后,咬牙道:“……我便信你一回!” 說著,吃力地抬起頭來,痛快地道:“沒錯,時敏暉不曾叛國,當年之事……的確是我誣陷了他!” 時敏暉不曾叛國—— 縱然沒有絲毫意外,然而真正聽到這句話,仍叫蕭牧眼睛微紅。 聲音則是克制的平靜:“繼續說?!?/br> “說到底是你們大盛朝自己人內訌,有人處心積慮想要他的命!我不過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那人到底是誰——”蕭牧再次問道。 “我不知道!” 蕭牧眼底迸現出一絲殺意:“你不知道同你合作的人是誰?” 同是征戰沙場之人,璇浦清楚地察覺到了面前這位年輕將軍身上的冷冽殺氣,語氣下意識地弱了兩分:“我說的是實話,那人神神秘秘,謹慎得很,從不曾露面,當初找到我也是他手下之人傳信,并不曾對我言明身份!” “如此你便肯答應同他合作——”蕭牧質疑道。 “我為何不答應?我管他是誰,我只要知道他想除掉時敏暉,于我契丹而言就是天大的好處!時家軍殺了我契丹多少勇士?當年若不是時敏暉,我早就帶兵占下北地了!” 所以,對方找到他時,他稍加試探后,便立即答應了跟對方做交易。 因為他所需要付出的籌碼實在太少了,幾乎沒有什么代價可言,只需寫一封親筆信,拿出所謂信物,余下之事自有對方來安排! 如此就有可能除去時敏暉這個心腹大患,他有何道理不答應? 相同的目的,白得的好處,他管對方是誰呢! 至于大盛朝內訌,自相殘殺?——自然更是他樂見的! 見蕭牧未語,他又趕忙道:“事隔多年,我既已承認了構陷時敏暉之事,又何來理由替對方遮掩?我若知道,定不可能瞞你!” 見他不似扯謊,蕭牧心緒微沉。 這是他先前設想中最差的結果。 但他還是不肯放過任何一絲線索:“將當年你與對方聯絡勾結的全部經過,事無巨細地說一遍?!?/br> 璇浦當下一心求生,忍著心中不甘,依言照做了。 蕭牧聽罷,心緒漸漸平復,轉身離開了此處。 “蕭牧!你說了給我一條生路!”璇浦在他身后大喊道。 “我是說了。我不會殺你,但我并沒說要放了你?!?/br> “你他娘的一回回擱這兒陰老子呢!”璇浦破口大罵起來:“老子信了你的邪!” 蕭牧頭也不回:“荊州話說得不錯?!?/br> 璇浦深吸一口氣,氣得渾身發顫:“……你娘的!” 翌日清早,衡玉剛起身沒多久,吉吉便跑了過來。 “姑娘,蕭夫人身邊的女使過來了,說是蕭夫人要請您一同去城中用早食呢?!奔χf道。 小丫頭頭腦有時還算靈敏,有時卻也很簡單,她不會去思慮政事立場,也不覺得蕭夫人待姑娘如此熱情有哪里不對,畢竟在吉吉眼中——我家姑娘這樣好,誰會不喜歡呢? 衡玉這才想起昨晚蕭夫人提議共用早食之事。 如此盛情無疑有些異樣,她本是想婉拒的,但之后出現的刺客之事擾亂了她的心神,一時便將此事忘了。 而當下對方既已差了女使來請,她再說不去,便太過失禮了。 于是,衡玉梳洗更衣罷,便隨前來相請的兩名女使離開了居院。 路上吉吉與那兩名女使說起話來。 “綠蠟jiejie,這名字真好聽!”吉吉贊嘆著——好險,差一點就要趕上她的名字好聽了。 “是夫人賜的名?!本G蠟笑著道。 “的確好名字,冷燭無煙綠蠟干,芳心猶卷怯春寒?!焙庥耠S口笑著問:“那另一位姑娘莫不是喚春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