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11節
他記得祖父曾說過,懂得和舍得,比自認為的愛護更重要。 但這尚且不足以讓吉南弦動搖。 直到他的視線依次掃過笑盈盈的二妹,眼中含著勸說的大妹,慈祥的祖母,等著他回答的妻子,四人的身形在他眼中仿佛化為了四個大字——你,沒,得,選。 這感覺仿佛縱然他不答應,也根本不會影響諸位英雄的決定…… “與其在這浪費口舌,逼得小玉兒去尋其它門路,倒不如早些答應,也好多替她鋪一鋪路呀!”喻氏出聲催促丈夫。 吉南弦默然。 不答應便是逼得小玉兒去尋其它門路…… 所以,他只有知情權和出謀權,至于決定權這種遙不可及的東西,跟他并無干系。 而那邊,自家祖母已經帶頭叮囑起了二妹,大妹則道營洲天寒地凍,說著就起身離開了書房,忙著趕做護膝披風等御寒物件兒去了—— 妻子拿出了一封寫給營洲故人的書信,遞給了二妹。 意識到自己是最后一個得知二妹要去營洲之事的吉南弦,只好懷著復雜的心情上了賊船,被迫加入了這場討論。 一家人在書房中商議到深夜時分。 次日,吉南弦又與衡玉單獨長談,所提皆是營洲此時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面。 衡玉聽著,認真記下。 兄妹二人長談至正午時分,有下人來稟:“馬尚書家的郎君讓人帶了位江湖郎中來,此時就在前廳,說是二姑娘托馬郎君尋來的?!?/br> 吉南弦聞言看向meimei。 “是有這回事?!焙庥衿鹕韥恚骸拔胰タ纯??!?/br> “又是替殿下找的?”吉南弦問。 衡玉笑著點頭:“我這便將人帶去殿下那里?!?/br> “去罷,你也該去同殿下辭別了?!奔舷艺f著,又補了一句:“哦,還有韶言郎君?!?/br> 衡玉全當沒聽出兄長語氣里的調侃,笑瞇瞇地道:“自當如此,阿兄,我且去了——” 說著福了福身,腳步輕快地離開了此處。 馬車滾滾,很快來到了永陽長公主府。 青衣女使入得內室通稟:“殿下,吉小娘子來了?!?/br> 永陽長公主坐在臨窗的榻上,膝上搭著薄毯正看書,聞言眼角眉梢露出溫柔笑意,擱下書溫聲道:“快叫這貓兒進來?!?/br> 旁人家稱小輩做猴兒,在永陽長公主處,衡玉向來是只貓兒。 這別稱也是有些因由在的—— “殿下,我給您找了位擅治頑疾的大夫過來!”檀衣少女入得內室,拿獻寶的語氣說道。 “瞧,我家小貓又給我叼東西來了?!遍L公主滿眼笑意。 一旁的掌事女官也笑了。 是,吉小娘子這只貓兒,三天兩頭便要叼了自認為的好東西給殿下,今日是江湖郎中,來日又不知從何處尋來偏方、靈藥…… 甭管有用沒用,小孩子的心意總是叫人欣忭的。 “殿下,這是托了馬家郎君尋來的,馬尚書家大娘子的咳疾,便是這位大夫醫好的,不如您也叫他把把脈可好?”衡玉來到榻邊,繞到長公主身后,邊幫她捏肩,邊好聲好語地商議道。 “你倒像是哄孩子吃藥似得?!遍L公主笑著道:“既是你托人費心請來了,便看一看罷?!?/br> 掌事女官聞言便準那郎中入了內室。 “馬家郎君?可是同你一起踢蹴鞠的那一個?”這間隙,長公主隨口問著。 “正是?!?/br> “我家貓兒還真是交游廣闊?!?/br> 說話間,郎中近了跟前行禮,永陽長公主收了話音,微一頷首:“有勞了?!?/br> “長公主殿下言重了?!崩芍惺┒Y罷,隔帕細細診脈。 “大夫,如何?” 郎中斟酌著道:“殿下這皆是陳年舊疾,源頭想必是年輕時在戰場上留下的舊傷……” 掌事女官聞言多看了郎中一眼。 戰場二字,于殿下而言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除了他們長公主府的人外,只怕大多人都已經要忘了殿下也是上過戰場護過疆土,擊退過異族的吧。 殿下病得太久了,以致外人只知長公主抱病體弱,卻甚少有人記得這病是如何落下的。 “此乃病根源頭所在?!崩芍袊@氣道:“此等舊疾最忌諱的便是憂思多慮,心內郁結……” 永陽長公主眼底閃過一絲苦笑,點頭道:“大夫說得都在理?!?/br> “可有醫治之法?”衡玉在旁問道。 “各人體質不同,在下也只能開些調理的方子,卻不敢夸口醫治痊愈……”郎中的語氣里并無太多把握。 “殿下,既是調理,左右于身子沒有妨礙,您試一試可好?”衡玉勸說道。 殿下一身病痛,卻不愛吃藥。 “好,小玉兒說試,那便試一試?!庇狸栭L公主笑意寵溺地點頭。 衡玉便也露出笑意,轉頭對郎中道:“既如此,便勞大夫在京中多住些時日了?!?/br> 調理之法,不在一兩日,后續還需根據個人情形來調整方子——替殿下尋醫這些年來,她也算是懂些門道了。 郎中應下來,開了藥方。掌事女官吩咐了人去抓藥,又命人安置郎中住下。 “此番實則也是同殿下辭行來了?!焙庥褚琅f站在長公主身后替她揉肩。 “辭行?”長公主微微一怔:“是又要去何處?可是在官媒衙門里呆膩了?” “豈會?您好不容易才將我塞進了官媒衙門,我自是要好好做事的……”女孩子拿向往新奇的語氣說道:“正是要隨官媒衙門里的蔣媒官出京辦差,去營洲?!?/br> “營洲!”一貫沉穩溫和的長公主忽地轉過身看她,難得正色道:“營洲那般不安定的地方,豈是你能去的?這蔣媒官,是如何做的事?怎能叫你一同前往?” 第012章 韶言郎君 “是我求著蔣媒官答應的……您不是也一向贊成我開眼界,長見識的嗎?” “這豈能一樣?!遍L公主無奈嘆氣:“你家中已是答應了?” 衡玉笑笑點頭:“是啊,我還同祖母和阿兄說,您也是答應了的?!?/br> 長公主嗔她一眼:“你倒貫會拿我做擋箭牌!” 見人有松口的跡象,衡玉便在榻中坐下,挽起長公主一只手臂,腦袋蹭在長公主肩上,一頓軟磨硬泡。 “……去可以,身邊一定要帶足了人?!遍L公主戳了戳女孩子的額頭,到底是妥協了。 “您放心,家中都安排妥當了?!?/br> “其蓁——”長公主開口喚了女官。 “婢子在?!?/br> “使人去備一輛馬車,布置得舒適些,該帶的都給她帶上,要盡量細致?!?/br> 女官應下來。 衡玉開口要阻止:“殿下,不必如此麻煩——” 長公主打斷她的話:“怎就不必?北地天寒地凍的,一路上有你苦頭吃……開眼界也不一定非要吃苦才行?!?/br> 說著,摘下腰間玉牌,親手系在少女身前:“這玉牌你也帶著,這一路上,或能派上些用場也說不定……” 衡玉略略一驚:“這可是殿下的貼身之物……” 自她有記憶來,這玉牌便戴在殿下身上,真真是見玉牌如見永陽長公主。 “貼身之物又如何?我的不都是你的?”長公主捏了捏她的臉,道:“我還指望著你給我養老送終呢,若待你也摳摳搜搜的,等我老了動彈不得了,豈不自討苦吃?” “豈會……”衡玉的眼眶有些濕潤,靠在她肩上認真地道:“您才不會老呢?!?/br> “那不成妖怪了?” “……” 二人靠在榻中說著話,守在殿外廊下的女使們時而能聽到永陽長公主的笑聲。 吉小娘子總是很擅長逗殿下開心,也只有吉小娘子在時,殿下才能開懷些。 衡玉走時,永陽長公主堅持親自將人送到堂外,又拉著女孩子的手叮囑良多。 衡玉點頭:“我都記下了,您快進去吧,莫要再著了涼?!?/br> “好,回去吧?!?/br> 衡玉下了石階,走了數步,回過頭去,只見披著湖藍色披風的永陽長公主仍舊站在那里目送著她,年過四十的臉上不見老態卻盡是久病的虛弱。 四目相對,女孩子腳下微頓,忽然轉身往回走,上前一把抱住了長公主。 長公主訝然失笑:“這是作何?” “您要照料好自己,天冷了當心著涼,夜里不要總看書,既傷眼睛又費神……” 小姑娘軟軟香香的,聲音認真又悅耳,被這般抱著,叫人的心都化了。 “好,都聽我家小貓兒的?!遍L公主輕輕撫了撫女孩子的頭。 “那我走啦?!?/br> 長公主頷首:“快回去吧?!?/br> 衡玉這才又下了石階。 目送著那道背影消失,永陽長公主方才在女官的攙扶下回了內室。 室內再無旁人,女官輕聲道:“殿下怎就將貼身玉牌給了吉小娘子……” “營洲那般局面,她將本宮的玉令帶在身上,至少可叫他明白,她是本宮的人,也好待她少些為難,多些照應?!庇狸栭L公主虛弱地咳了幾聲,重新坐回榻中:“小玉兒是老師生前最疼愛的孫女,也是本宮最看重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