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老姥爺
時光如梭,艾朱在回憶的滔滔巨流中艱難跋涉,終于在久久的怔忡后艱難地想起,那一年,洪老爺結束了岀使任務,兩人即將返回國內,臨行前,洪老爺攜著她去了照相館,留下了兩人此生唯一的一張合影。 在德國的那段時光,無疑是艾朱生命中的高光時刻——沒有名分和身份的制約,她作為公使夫人,同時也作為洪老爺的秘書,在外交場上長袖善舞。 艾朱用顫抖的手拿起了照片,照片上的她,有一張意氣風發的臉,同今時今地的她,一樣的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大起大落、巔峰低谷、隱入塵埃又逆風翻盤,沒有變的,是她一如既往,被世人注視肯定的渴望。 “咦,相片后面還有字?!崩钣臧壮銎洳灰獾靥嵝?。 艾朱急急忙忙翻過相片去看,果然是兩行熟悉的柳體,字跡爽利挺秀:“報之以瓊瑤。惟愿吾愛艾朱,此生福壽無雙?!?/br> 落款是“士陶,1917年冬”,而“士陶”,正是洪老爺的字。 “你說……玉鐲是同這盒子一處的?”艾朱聲音干澀。 “據說是祖母外公的遺物,曾祖母轉贈予祖母的?!崩钣臧走m時地住嘴,讓艾朱自己去發現兩人的淵源。 艾朱卻沉浸在“1917”這個數字中,那一年,洪老爺沒有熬過那個冬天,這份“瓊瑤”之禮,艾朱更未來得及收到,就被逐出家門,淪為喪家之犬。 那些不及宣之于口的愛意,全部隱藏于這小小一方黃花梨木盒之中——洪老爺苦心尋回了左家祖傳的一只玉鐲,夾著兩人的合影,準備當作賀禮贈予她。那一聲“吾愛”以及“福壽無雙”的祝福,更是道盡了這個傳統中國士大夫的殷殷愛意。 艾朱淚盈于睫,她一直以為自己在洪老爺眼里,是美妾,是秘書,甚至是公使館的管家。而這些身份,都脫不開純純工具人的設定,她實在沒想到,洪老爺對自己,還有這些設定之外、毫無功利的一個稱呼——“吾愛”。 被隔空多年轟然降落的愛意一舉擊潰,艾朱泣不成聲。 “所以你不愿和我結婚,是因為之前和我老姥爺成過親嗎?”李雨白見狀,半開玩笑道。 “???”艾朱愕然抬頭,總算意識到,眼前的李雨白,還真是洪老爺的血脈。 可惜,不想步入婚姻的想法,不是因為這一層稀薄的血緣。 艾朱的生活,除去肆意縱情的童年,一直都處于動蕩之中,一再從云端跌落。如此波瀾起伏,說實話,已經沒有什么東西是不能舍棄的了。身份,當然可以,理想,顯然可以,事業,也必定可以,一切都隨時可以圍繞著“活著”這個主題進行轉換。因此,當李雨白提出結婚時,艾朱本能地覺得,所謂“嫁人”,不過又是一次試圖擺脫舊日生活的妄念罷了。 賣身是買賣,婚姻又何嘗不是買賣? 天香樓的訓練讓艾朱堅定地認為,既然自己是待價而沽的貨物,那么,必須擁有所謂的賣點——修養、才華、美貌、床技、外語,這些都是值得被“愛”的品質,擁有了這些,艾朱才敢去搏一搏良人青睞的目光。 然而愛不是一件需要“準入門檻”的事情,愛本來就發生在人與人之間,那些對外物的肯定,無一不是對“人”的貶低。 艾朱干一行愛一行,無論是花魁還是影后,都一心要拼下“魁首”的位置,也不過是因為這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目標?!白约骸边@個概念,向來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真實的東西:最初的左尚賢,是由“左家門庭”“大小姐”“高門貴女”構建而成的,后來的左尚賢,是由“洪府貴妾”“公使夫人”構建而成的,再后來的左尚賢,則是牢牢和事業目標綁定,由“天香樓花魁”構建而成的。 放棄“左尚賢”的身份,她成了“花魁”,后來她又成了洪老爺口中的“艾朱”,之后再入風塵,也不曾改弦更張,頂著“公使夫人洪艾朱”的名頭,干的仍是以色侍人的營生。 她以為,就這樣了。這個身份會隨著她,一路風雨飄搖,直到生命的盡頭。 然而生活永遠給人驚喜,她成了演員左尚賢。 “自己”不再是一個虛無縹緲、不可捉摸的的幻影。 是時候,去好好成為“左尚賢”了。 可是小雨怎么辦?洪老爺和李雨白之間雖然隔了幾代,但也是李雨白確確實實的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