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渡 第50節
** 陳浮己坐了早上第一班航班,回了霧城。沒有開車,那輛jeep留在了北京保修。 這幾年,霧城的變化很大,高樓大廈從城市中間聳立起來,邊緣化的鄉區都被經濟發展帶動了起來。 不變的是,霧城的路還是那么窄,還是那么多彎彎繞繞的梯坎,是這座山城亙古不變的地形特色。 早兩年,陳浮己的那間老屋被商業征用,賠了一大筆補償款。 他在霧城唯一的根,沒有了。 剛下飛機,還未卸下一路風塵,他就去看了老頭。 這兩年一直沒回來過,唯有一次中間過年,抽空回來在老頭的墳前上了香。 路上專門去了一家金紙店,買了很多香火和紙錢,提了兩口袋。 老頭窮了一輩子,沒能享上他孝敬的福,總不能死了還困苦。 所以才說老頭倒霉,好不容易將他拉扯大,卻沒能活到陳浮己有能力孝順他的時候,大概是想讓他把這份恩情埋在心里一輩子,真狠。 霧城是個四季常綠的城市,哪怕過了一年冬,雜草也長高了一截,高得蓋過了老頭的墳頭。 碑上沒有照片,只有墓名。 那年辦死亡證明的時候,才發現老頭連張像樣的照片都沒有。 他脫了外套,在老頭的墓上擦了擦灰塵,一點也不嫌臟。 “有些日子沒來看你了,過得怎么樣,在地下有沒有找老太太跳舞,總不能死了還打光棍吧?!彼f笑。 “我過得挺好,等鐵路修好,蠻達的孩子就能出去讀書了?!?/br> 蠻達是他工作的地方,也是他參與西部計劃的駐派地,臨近藏區邊防,經濟比較落后,沒能跟上國家這幾年的發展。 擦完墓碑,他坐在旁邊,手輕輕覆上石碑邊緣。 “老頭,我遇到她了?!?/br> 一個上午,陳浮己就待在那兒,坐在墳頭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沒頭沒尾,想起點什么就嘮些什么。 他不是算話多的人,只是怕老頭一個人寂寞久了。 燒了紙,燃了香,處理好一切之后,陳浮己就打算離開了。 他起身:“今年過年估計回不來了,明年再回來看你?!?/br> 霧城三月的天比北京暖和多了,尤其是中午太陽升了空,稍微做點事,人就會出汗。 陳浮己不在霧城這么多年了,和以前的朋友也沒什么聯系,除了胖子。 下午去了趟胖子的店里,在他那兒沖了個澡。 胖子知道他要來,中午特意去買了幾盤涼菜提了啤酒招待,還打電話讓老婆不用送飯到店里來。 陳浮己專升本那年,胖子娶了個老婆,比他大幾歲,條件和他差不多,但不嫌棄他腿折。 這么多年過去了,胖子還是老樣子,守著他的五金店,掙點小錢養家糊口。 “怎么樣,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胖子拿起啤酒罐,拉開了遞給他。 陳浮己:“明天上午就走?!?/br> 原本是還有兩天假的,但張工催的緊,索性他也就早點回去。 沒凍過的啤酒,總感覺少了那么點沖勁兒。 兩人坐在桌子邊上,時不時地聊兩句就碰杯,雖然很久沒見,但卻沒有生分。 胖子樂呵呵地笑:“大忙人,要經?;貋砜纯?,你可是走出去的人才,怎么著也得帶動家鄉發展吧?!?/br> 陳浮己垂眸呵笑一聲,沒應聲,聽得出來他是玩笑恭維的話。 “對了,汪東洋這么些年過得怎么樣啊,都沒聽到過他消息了?!?/br> 當年汪東洋出國沒多久,家里的人都一并移民過去了。 陳浮己喝了口啤酒,淡淡回:“兩年前娶了個洋妞,生了個孩子,明年打算送回上海讀幼兒園?!?/br> “他媽的最有福氣的就是他了,生了個混血兒啊?!迸肿痈吲d,一時口無遮攔。 說起以前的人,以前的人,總讓人內心波動幾分。 提到汪東洋,就總能想起另一個人。 胖子感嘆:“秦菲就沒他過的好了,自從和徐昭那個混混攪合一起后,竟是惹禍遭災?!?/br> 說起這件事,陳浮己并沒有回話。 吃完飯,胖子打算去小瞇一會兒,難得陳浮己在這里,能幫他看一下店。 “你四點鐘的時候叫我一聲,我要去接孩子?!?/br> 陳浮己質疑:“你哪兒來的孩子?” 胖子笑:“又不是我的,替李巧巧接的?!?/br> “她兒子算起來十多歲了,還需要人接呢?!?/br> “二胎?!?/br> “她結婚了?”陳浮己其實并沒有多感興趣,只是隨口問了句。 胖子從椅子上起來,收拾碗筷。 “嗯,嫁了個五十歲的煤老板,可有錢,就是對方有個十多歲的女兒,不省事的很,她這后媽也不好當?!?/br> 說到這兒,胖子忽然打趣:“怎么,后悔當初沒接受人家了?” 陳浮己嗤笑一聲,眼底戲謔:“少提,你當初可沒少給她制造機會來sao擾老子?!?/br> 胖子伸手去摸了摸后脖頸,有些涼。 確實當年李巧巧成天纏著陳浮己的事兒,他沒少摻和,的虧陳浮己沒因為這事兒和他鬧掰。 于是連忙自覺岔開話題:“不說她了,你那位呢,去北京這么多年了,還沒找著,是死是活好歹說一聲吧?!?/br> 胖子口中的那位是池沅,只是時間太久了,他記不清名字了,只記得陳浮己為了一個人非要去北京的決心有多狠,大概這小子這輩子都沒這么逼過自己一把。 陳浮己蹙起眉,提起池沅,想起昨夜,心里的煩躁浮悶就油然而生。 啞聲:“不知道?!?/br> 見他不愿意說,胖子也就沒問了。 原本胖子的算盤敲得挺好,讓陳浮己給他看著店,自己下午去接孩子,可沒想到陳浮己下午也有事。 陳浮己要去九中看看老李,他回來的次數不多,常常間歇幾年。高中畢業后,就回來看過兩次。 于是胖子只好把店給關了。 霧城這些年發展得好,連帶著當地的學校也辦的越來越好。 九中翻修了不止一遍,擴了好幾百畝地,與記憶中的樣子有了很大的差別。 不過墻的高度倒是沒什么變化,他還是輕輕松松地翻進去了。 陳浮己憑著記憶去了老李的辦公室,人正戴著老花眼鏡批閱試卷。 老李帶的高一屆,學校給他安排的課很少,明明早就到了退休的年紀,卻還一直心系崗位,不肯下崗。 見到陳浮己的時候,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兩人坐在辦公室里聊了一會兒,大多數都是老李頭在問,陳浮己在答。 “你啊你,我當年還真是小看了你?!崩侠铑^感嘆。 期間有一個女同學來問題,看到陳浮己的時候,直接陷入了花癡。學校是個無聲的大話筒,沒多久,辦公室門口聚集了一堆女生來看李老師傳聞中的帥兒子。 陳浮己沒打擾太久就打算離開了,老李頭非要送他出校門,說是他自己一個人出去,肯定又得翻墻,陳浮己沒拒絕。 剛出教學樓,路上就碰上了一個意料不到的陌生人。 劉澤遠今天來九中開會,沒想到會遇上這位年輕人。 陳浮己不認得他,直到劉澤遠問了句:“你認得池沅吧,我對你有印象,她經常去找你?!?/br> 提到池沅,陳浮己才略微有些印象,這人是池沅當年的競賽老師。 陳浮己頓了一下,轉身對老李頭說:“您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想和這位老師聊一下?!?/br> 劉澤遠倒是對他說的話沒太詫異,也能猜到陳浮己是想找他問些什么。 老李原路返回后,兩人一路寡言。 走到那棟空置多年的實驗樓下時,劉澤遠忽然笑:“其實我當年撞見過好幾次你們一起在學校里走?!?/br> 陳浮己淺聲:“是嘛?!彼约憾伎煊洸坏昧?。 “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劉澤遠小心翼翼地試探開口。 “剛見過?!彼鐚嵒卮?。 “這樣啊,挺好的?!?/br> 陳浮己不再猶豫,直接將心中的困惑問出口:“池沅她當年不是保送的科大嗎?” 他本科在科大讀了兩年,當時在各個學院都找遍了,都沒發現這個人。 直到幾天前,再次遇到,才從周林野那里得知,她本科和研究生都在育大讀的。 “哎,這孩子當年太心高氣傲了?!?/br> 劉澤遠談起往事,神色間流露惋惜。 那年池沅從霧城回去沒多久,大概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樣子,池沅忽然和池漢中和何淑說自己不想走科研道路,不想選生物信息學這個專業。 思及最初,她為什么會選擇生物信息學這個專業,是因為何淑從小就將她往這條路上帶,久而久之她自己都覺得走這條路是理所當然的,從來都沒想過自己喜不喜歡,愿不愿意。因為自己的意愿,對何淑來說,壓根不重要。 她做出這個選擇時,何淑當然不同意,母女倆鬧了好幾天,從來都沒有那樣臉紅脖子粗地吵過,池沅連“為什么自己會遇到你這種mama”的話都說了出來。 少女第一次反駁母親,其中有自己沉思熟慮,也有很多的沖動成分在,似乎就是在和何淑較勁兒,證明自己也可以選擇對的道路。 她鐵了心地要放棄保送,參加高考,選擇教育專業。 重新返校的那一個月,母女倆沒有說過一句話,冷淡到就算在家里見著了也不打招呼。 但或許就是因為家人的不支持與她自己的心態問題,加上比起別人,池沅空了兩個月的間隙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