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表妹 第37節
范老太太比三個月前的那一回相見時瞧著要蒼老幾分,只見她走進蘇一箬跟前后,便顫顫巍巍地跪下行禮,只是卻被蘇一箬攙扶了起來。 “老太太不必客氣,若沒有老太太昔年的憐惜,便沒有如今的我?!碧K一箬說到這里時便憶起了她從江南趕來京城那一路上的顛沛流離。 她一時有些感懷,身旁的曾嬤嬤怕她落淚,便忙岔開了話頭,道:“老太太可愛喝六安茶?奴婢這就去泡?!?/br> 這話便是提醒了蘇一箬,她還未曾請老太太坐下來喝杯茶呢,當下便一群人簇擁著范老太太進了內寢。 范老太太見蘇一箬這般顧念舊情,心里的擔憂便也少了些,喝了口茶后便瞧了眼蘇一箬身后立著的慧眼如炬般的曾嬤嬤。 她眼神閃爍,語焉不詳的模樣落在曾嬤嬤的眼底便是她有什么難以啟齒的話要說,便愈發不肯往外頭走去。 蘇一箬問了一回范老太太這些日子的身體如何,又問了她鄭家如何。 范老太太先是回答她一切皆好,只是說到鄭家時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可把蘇一箬給唬了一大跳,她忙要追問老太太鄭家發生了何事時,范老太太卻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 蘇一箬便也看懂了眼色一回,將身邊的丫鬟和嬤嬤都遣退了出去,只道:“我與老太太說些體己話?!?/br> 曾嬤嬤再是不情愿也不能違拗太子妃的命令,便與明兒月兒幾個丫鬟一起走了出去。 四下無人后,范老太太才說明了來意,只道:“子息出事了?!?/br> 這話倒讓蘇一箬有幾分驚訝,她與二表哥之間無甚淵源,只是怕范老太太傷心罷了,她便問道:“二表哥她出了什么事兒?” 范老太太這才紅著眼眶說道:“子息是鬼迷了心竅,功名讀書都丟在了一邊不說,整日里在家喝酒便罷了,因著你二舅母說了他幾句,他一氣之下便跑了出去?!?/br> 蘇一箬未曾插話,靜靜等著范老太太接下來的話,“這一跑出去不要緊,誰成想這個逆子竟會去逛花樓,跟著去的小廝說他日日夜夜的買醉,醉了后便在那大放厥詞,這般放縱之下便得罪了貴人?!?/br> 蘇一箬忙追問:“二表哥是得罪了哪位貴人?” 范老太太見實在是含混不過去了,便只能道:“得罪了康平王?!?/br> 康平王是宗室里輩分最大的王爺,和崇安帝的關系也最為密切,因著對崇安帝忠心耿耿的緣故,很是受寵。 蘇一箬也隱隱約約知曉趙予言在背后的謀略,這謀略里似是要與康平王搞好關系。 “一箬?!狈独咸鹦顫M淚花的眸子,疲憊的面容上浮現了幾分脆弱之色,她道:“外祖母也是實在是沒有了法子,一箬,子息被那康平王關在了私牢里,若你不再出面救一救他,只怕他就沒有活路了?!?/br> 第40章 尼姑庵 “鄭心柔死了?!?/br> 蘇一箬聽了這話后卻霎時怔在了原地, 迎上范老太太盡是殷切之意的眸子,她足足有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自然是不認得康平王,若要去求情, 也要去尋趙予言幫忙,可這些日子她眼睜睜地瞧著趙予言為了“大業”忙的腳不沾地,又怎么愿意拿這樣的事去叨擾他? 蘇一箬便問道:“二表哥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康平王?” 雖是在同一個酒樓里喝酒, 各自有各自的雅間在,又怎么會突然鬧起來? 范老太太的面色里顯露出幾分難堪來,便聽她嘆著氣說道:“聽說那楚紅樓里有個賣藝不賣身的女子,康平王爺卻硬是要買下她的頭夜,老鴇自是見錢眼開,那女子卻哭的不像話, 你二表哥又喝了些酒, 便挺身而出替那女子說了幾句話?!?/br> “只是說了幾句話?”蘇一箬驚訝地問道,若只是為了那女子說上幾句好話,緣何會得罪了康平王, 還被他抓進了私牢里? 范老太太這才將此事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鄭子息喝了酒后便與康平王爭吵了起來,誰成想他竟動手打了康平王,康平王自然招架不住,等康平王的小廝們趕來時, 他已被鄭子息按在地上打的鼻青臉腫。 這才將鄭子息關在了私牢里,如今還不知在受著什么樣的折磨呢。 蘇一箬聽后便也長嘆了口氣,對范老太太說:“外祖母放心,我自會盡全力幫忙?!?/br> 有了蘇一箬這話, 范老太太的心總算也是放下來些, 又待了不過片刻的工夫便離開了東宮。 當日夜里, 趙予言仍是踩著夜色回了里屋,便問起曾嬤嬤白日里發生了何事,曾嬤嬤便將范老太太造訪的事兒說了。 趙予言一聽便知范老太太是為了那鄭子息來的東宮,當下撩開層層疊疊的帳縵,走到蘇一箬的身旁,見她熟睡著的面容上柳眉微微蹙起,便知她定是為了此事懸心不已。 他便走出里屋,與張啟正說道:“去康平王府一趟,把鄭子息撈出來吧?!?/br> 張啟正連忙應是,當下便要連夜趕去康平王府。 * 翌日一早。 蘇一箬便從曾嬤嬤的口中得知了趙予言去康平王府后將鄭子息保了出來一事。 她卻愈發煩悶,那日她去外書房給趙予言送吃食時曾聽東宮幕僚在里頭與趙予言商議大事,道:“康平王還算聽話,殿下可好生籠絡一番?!?/br> 蘇一箬雖不懂朝政之事,卻也知曉趙予言如今在做生死系于一線之間的大事,半點馬虎不得。 若是為了鄭子息去求了康平王,可會影響他的大計? 蘇一箬心下難安,一雙柳眉微微蹙起,連身側的曾嬤嬤也瞧出了她紊亂的心緒,便問道:“太子妃這是怎么了?” 蘇一箬便與曾嬤嬤說道:“嬤嬤曾教導過我,不要去干涉殿下外頭的政事,可是昨日的事兒已是讓殿下勞心勞神了?!?/br> 曾嬤嬤見狀則神色也不知不覺地柔和了下來,見蘇一箬為此勞神憂思,便勸解她道:“太子妃與太子殿下本是一體,您的事兒便是殿下的事兒,若您為了這些事懸心不安,便是殿下為了這些事懸心不安?!?/br> 話雖說出了口,蘇一箬卻懵懵懂懂地望向了曾嬤嬤,似是在竭力揣摩她話里的深意,只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太明白。 曾嬤嬤也知曉不可拔苗助長的這個道理,太子妃既是做到了如今的位置,于人情往來之上便要愈發精進一些。 蘇一箬心里隱隱約約有幾分觸動,只是卻未曾在趙予言跟前吐露出半分來。 一月后,祖父曾經的舊友不知從何處知曉了蘇一箬的身份,竟打著與太子妃相熟的名字遣了他的妻子來東宮與蘇一箬打交道。 這下不用曾嬤嬤提點,蘇一箬便佯作不知,只說:“不曾認得這號人物?!?/br> 那婦人便只能訕訕然地離去。 當日夜里明兒與月兒便忍不住嘀咕了兩句,道:“從前姑娘那般艱難,也不見這位昔日的舊友幫扶姑娘一回,如今卻又恬不知恥地湊了上來,當真是慣會捧高踩低?!?/br> 便是這四個“捧高踩低”之字讓蘇一箬心生感嘆,忽而有些明白了曾嬤嬤那日話中的意思,嬤嬤是在告誡自己,要認清這世上大多人的品性? 也該多為阿言考慮一番,她欠鄭家的人情經了這事后已還的差不多了,往后便不該再為了鄭家的事兒勞煩阿言了。 蘇一箬如此想著,心下便清明了不少,再遇上上門求情的人或事兒,便只推說養胎不易,不見外人。 連范老太太備了厚禮來道謝也被張啟正堵了回去,范老太太霎時便明白了蘇一箬的意思,救出子息已是她還清了欠自己的恩情,往后便不好再上門與她攀關系了。 范老太太心里雖有些失落,卻也不曾怨怪蘇一箬,只是步履蹣跚地回了鄭府后,與三房兒媳皆說明了此事,只道:“往后誰都不許再去太子妃跟前攀恩情,咱們鄭家和太子妃已是兩不相欠了?!?/br> 丁氏聽罷便也抬起了頹敗不已的面容,眸光也不再像從前那般銳利精明,只道:“兒媳明白,子息這回能保下性命,多虧了太子妃?!?/br> 鄭子息出事后,她第一時間就奔回了忠毅侯府,求父親和兄長救一救子息。 可父親卻只是嘆著氣道:“觸怒了康平王,便是老夫去求情,只怕也不管用?!?/br> 兄長便更不必說了,只垂首立在一側一言不發。 丁氏的那顆心就好似被人放在油鍋上煎烤了一番,若不是范老太太去東宮求了一回情,只怕鄭子息早已被磋磨地丟掉性命了。 丁氏如今也是想明白了,再不去計較鄭子息將來的前程如何,娶哪家的貴女,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黃氏如今也是不敢再違拗范老太太的吩咐,鄭心柔自從被關在那尼姑庵里后便一直沒有消息,若不是上一回范老太太親自去了趟尼姑庵,送了些冬日里的衣衫進去,鄭心柔還不知該如何熬過這個寒冬呢。 黃氏如今也算是想明白了,整個鄭家唯一能與成了太子妃的蘇一箬攀上關系的人就是鄭老太太,這也意味著只有鄭老太太能去尼姑庵瞧一瞧鄭心柔。 在女兒回府前,黃氏自然不敢造次。 而黃氏身旁的鄭子安聽得這話后,卻揚起暗沉的眸子,將腰間的荷包緊緊攥在手心揉捏了片刻,最后又無奈地放下。 就像他對蘇一箬一般。 明明是兩心相悅的人,卻因為鄭子息的強插一腳而多生事端。 最后她竟是成了太子妃。 尊貴無雙的太子妃。 “我如今老了,也不知道還能護住你們幾年,你們都好自為之吧?!狈独咸f完這話后,便由翠綠攙扶著走回了蒼梧院。 范氏便立時跟了上去,她對自己這姑母兼婆婆孝順的很兒,方才瞧見范老太太面上的哀傷之后,她便高懸起了自己的心。 跟著范老太太回了蒼梧院后,便見范老太太一頭栽倒在地,周圍的丫鬟們慌忙無措地圍了上去。 范氏也急得奔了上去,跪在范老太太身旁嚎啕大哭道:“姑母,您這是怎么了?” 一陣忙亂之后,回春館的大夫才姍姍來遲,他替老太太把了脈后,便與范氏說道:“老太太無礙,只是這些日子急火攻心,又大悲大喜了一回,這才昏了過去?!?/br> 聽得這話范氏便忍不住紅了眼眶,伏在范老太太的床榻前說道:“母親,都是兒媳們不孝,讓您一大把年紀了還享不到一點福分?!?/br> 老太太病了后,黃氏、丁氏、范氏三個兒媳輪流侍疾,約莫七日后,老太太才養回了些精氣神,只是到底年紀大了,病了一場后便露出幾分頹敗的氣色來。 黃氏為此懸心不已,只擔心著若是范老太太撐不住了,誰又能去尼姑庵給心柔送些吃食? 為此她侍疾時便格外用心,只恨不得將自己的命數借給范老太太幾日。 一日午后,黃氏正在蒼梧院喂老太太喝藥,外間卻傳來了一陣丫鬟小廝們的吵嚷之聲。 黃氏侍疾的這些日子煩悶且疲累,正是一肚子的火兒沒處發的時候,外頭那些下人這下便是撞在了槍口上。 黃氏氣勢洶洶地走了出去,正要發作之時,卻見她的心腹黃嬤嬤滿臉是淚地沖了進來。 不等黃氏發問之時,那黃嬤嬤便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道:“太太,尼姑庵出事了?!?/br> 黃氏一下子便身形不穩了起來,眼瞧著便要站不住身子,幸而不遠處的翠綠眼疾手快地跑過來扶了她一把。 “尼姑庵出了什么事兒?是心柔嗎?”黃氏顫抖著語調問道,她如今只是強撐著不肯暈過去,心里已是因黃嬤嬤的模樣而慌亂到了極致。 “是那些尼姑傳過來的消息,說心柔小姐被心幽小姐痛打了一頓后扔在了后院的井里,撈上來的時候人已經……”黃嬤嬤說到此處又是一陣泣不成聲,“泡腫了?!?/br> 話音甫落,黃氏便再也支撐不住,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還是姍姍來遲的范氏替昏迷的黃氏拿了主意,先是讓府里的下人去棺材鋪定個像樣的桃木棺來,再派了一伙婆子去尼姑庵處理鄭心柔的后事。 至于該如何處置鄭心幽,范氏卻也沒了法子。 好說歹說鄭心幽也是長房的血脈,也不知她為何會做出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來。 范氏思慮再三,便讓人先瞞著范老太太,她親自往尼姑庵走了一趟。 鄭心柔的尸首上已被蓋上了一層白布,且靠近之后還隱隱約約能聞到一股,饒是黃氏瞧了,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到底是條人命呢。 范氏便去后院里審問鄭心幽,鄭心幽早已被那些尼姑們五花大綁了起來,如今也是一副形容枯槁,失魂落魄的模樣。 昔日長房嬌花似的兩個女孩兒死了一個損了一個,倒真是讓范氏心內唏噓不已。 她便走到鄭心幽跟前,問她道:“為何要對你的嫡姐痛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