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作中的少女
德國士兵沉厚的聲音還在江鶴的腦海里回放,第二聲哨音已經吹響。 江鶴將吃完的餐盤放在門口,下午有專人會來一一回收。 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確認方才獄警無理的動作沒有引起衣服的凌亂后,打開了房門, 站在樓梯玄關處的獄警菲爾德指揮著兩名士兵,催促犯人們的腳步。 菲爾德沉默地站在那里,腰間別掛的短管手槍被他握在手里。他的眼仁微微掃過擁擠的囚犯人群,漫不經心地望向遠處。 隊伍的末尾處,江鶴慢慢地跟著大部隊走著。 遠遠地,就收到了菲爾德的注目。 江鶴眨了眨眼睛,腳步微微一頓。 走得更慢了。 菲爾德望著遠處的鶴小姐,臉上顯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鶴小姐小小的,在一群男囚犯身高的遮擋下,簡直找不著她。 可她的奶子,一點也不小。 鶴小姐最后一個走下了樓梯。 在經過菲爾德將士的時候,她腳步頓了頓,看了過來。 菲爾德原本并不認為鶴小姐會主動和他談話。 這一舉動令他有些意外。 鶴小姐近在咫尺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上,烏黑的眼睛圓溜溜的,看了他一會。 鶴小姐的眼皮很薄,除了眼睛,五官都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 兩腮上圓潤的臉頰令她看起來像極了一只小鹿。 菲爾德不由地在心里想道,是監獄的伙食太好了嗎? 鶴小姐只是看了看他,并沒有說話。 她慢慢轉過了頭,低頭看著腳下的臺階,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鞋履踩在樓梯上發出踢踢踏踏不輕不重的聲響。 菲爾德手里的白手套一下一下輕輕擦拭著手槍的槍殼。 這是他最習慣性做的動作。他熱愛槍支,熱愛武器。只有在他思考的時候,他會無意識地去擦拭槍口。 菲爾德站在樓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鶴小姐的背影。 囚徒們每日除了被關押在活動空間不足十五平米的牢房內,還要參加每日的勞動活動。 為了保持囚犯勞作的公平,也為了避免不必要出現的可能因素,囚犯自由活動的場所由露天的內院陽臺經約十幾米高的鐵網一分為二。 即使集中營里僅有十八位女性,加上江鶴,統共才十九位。 反觀露臺另一邊男囚犯們的人數眾多,江鶴所待的這邊人數少得可憐。 十九位女性在參加今日的除雜草工作。 江鶴又一次被一個白人女孩推搡。 這是一名英國女孩,名叫伊迪絲,曾是一位密碼破譯專家。聽說她曾經在英國非法截取同盟軍郵件行動中,破譯了信封代碼,從而被英國軍團予以重視。 伊迪絲有一頭卷曲的棕櫚色長發,明亮白皙的膚色。她穿著囚服,雙手抱臂,冷眼覷著眼前這位看起來嬌弱到不堪一擊的亞洲同性。 鶴小姐的身高大約才過六十英寸,在西方人普遍高大的體型下,她簡直小得就像一只瘦弱的鵪鶉。 ——一點都不像她的名字。 “鶴”應該是形容她這樣的人,高挑,出色,優秀。 伊迪絲無法想象,科爾迪茨集中營會收納這樣弱小又愚笨的亞洲女人。 “hey,江鶴,我叫你麻雀小姐怎么樣?” 麻雀,體型矮小,是一種最平凡的鳥類。 沒錯,鶴小姐就是一只麻雀。 位于食物鏈最底端。 就連進了監獄,也要被監獄的囚服歧視。 與伊迪絲一起站著看戲的另外幾名英國女囚爆發出一陣哄笑。 “麻雀小姐,真是一個有趣的名字?!?/br> “很適合Jianghe.” …… 江鶴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能聽得懂一些英文,也能聽明白她們給她新起的外號。 或許正是這一點,英國女人們的欺辱更加變本加厲。 畢竟,只有能理解她們的人,才能感受百分之一百的屈辱。 洛塔皺著眉頭,看著遠處簇擁成一團的女囚犯們。 一群囚犯圍成了一個圈,地上有一個身影令他感到有些眼熟。 他瞇了瞇眼睛,在一個英國女孩錯身的動作后,看清了那個女人。 又是她。 洛塔就算記性太差也會記得,集中營里唯一的亞裔女囚。 鶴小姐。 鶴小姐烏黑的鬢發遮擋了半邊臉頰,洛塔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本來抱著想看這位中國女孩如何反應的惡趣味,卻在一瞬間改變了想法。 洛塔示意身后不遠處的獄警上前來。 他盯著前方絲毫未察覺到他的囚徒們,鶴小姐在人群中,終于仰起頭。 那一瞬間,洛塔覺得很有意思。 鶴小姐的表情令他感到很有意思。 他淡淡地對身邊看起來有些緊張的獄警說了一句什么。 圍攏在鶴小姐身邊的人群在獄警恐嚇嚴厲的斥責聲下,一窩堆散了開來。 終于,江鶴面前一個人影也沒有了。 江鶴眨了眨眼,低頭拍了拍手心方才摁到泥土沾染的灰塵。 她的發絲有一些些凌亂,她雙手攏到腦后,重新為自己束了頭發。 一抬眼,看見遠處的長官正看著自己。 很少會來這里的洛塔軍官,是江鶴記憶里見到他的第叁次。 洛塔軍官是一個吊兒郎當的長官。 他能隨意地同囚犯們嬉皮笑臉,滿嘴跑火車。 監獄里的許多囚犯會愿意同洛塔長官打上一聲招呼。 如果是其他的軍官,沒有人會同囚犯交談。 即使他們是最尊貴、最優秀的同盟軍戰俘。 骨子里,在高傲的德國軍人眼中,流著囚徒的血,骯臟的囚徒。 洛塔軍官穿著一身斜紋迷彩的parka,腳上蹬著一雙黑色官用長馬靴,頭頂帶著一氈湖綠色的軍帽。 受到專業培訓后的軍人站姿標準到像一根路障。 男人白皙俊朗的臉上,帽檐下露出的額頭飽滿,鼻窩深凹,下頷鋒利。 他遠遠地站在那里,不辨任何情緒的藍色眼珠望著鶴小姐所處的方向。 洛塔的臉上沒有笑,沒有冷酷。就好像只是看著一樣待價而沽的貨物,于他而言,無關輕重。 鶴小姐的眼睛大得出奇,即使隔了很遠,洛塔還是能清晰望見女囚犯迥異的黑色瞳仁,鹿一樣清澈無辜。 長官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會便慢慢收回。 鶴小姐望著他側身離開的背影,沒有捕捉到天生頑劣的軍人眼中一閃而逝的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