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歸秣陵樹(下)
05 江陵城就在眼前,她卻犯了怯。他也有意放緩了步調,夜間共處一室,也處處留心,但言語間早就沒了分別。她早就不撩撥他了,甚至都不敢看他的眼睛。這靜室里沒有言語,卻連燈光都曖昧。 他睡前閉上眼,腦海里都是些不能言說的畫面,全是杜晚春。她近來回得越來越晚,臉色也泛著白。他向來不干涉她的事,忍著沒問,直到某天她笑吟吟拿回來一張紅帖子遞給他: “蕭公子,我給你尋了一門親事?!?/br> “什么?”他沒接過帖子,只是看著她。 “江陵府含風樓的蘇樓主,他女兒年方二八,手里有你要的解藥。蘇小姐自小仰慕蕭公子,愿請蕭公子為座上賓。只要她張口,你便能活?!?/br> 他皺眉,不可置信:“你想讓我去蘇府,向蘇小姐求解藥?” 對面的冤家嘴唇發白,眼睛卻依然亮得像鹿:“既然你平安到了江陵,我也不妨告訴你。你當年所中的毒,是我下的。只因江寧府儀王是我的生父,他死之后,儀王家眷都被獲罪流配,我被賣到煙花巷,后來成了天香樓的刺客。你我不能在一起,是因為血海深仇?!?/br> 他捏碎了紅帖,將她抵在門邊上:“既然有仇,為何救我?” “我知道你是英雄,只愿你受苦,不愿你死?!彼劾锉鹣啻?,美得驚人。 “你以為,我真會被這叁言兩語騙走?”他貼著她,手擱在她腰上。如今功力恢復大半,一只手就扣牢她。喉嚨里的水都被怒火燒得干凈,喑啞得難以辨認:“若是我不去呢?” 她抬頭看他,眼神冰冷:“公子這樣的男人,我見得太多。如此執意,不過是因為沒得到我的身子罷了。晚春今夜與蕭公子睡一晚,今后我們相忘于江湖,如何?” 他被她的眼神激怒,低頭找她的唇,她也沒有躲開。起初只是任由他吻著,后來索性搭上他的肩回吻,兩人從門前到床上。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暴雨如傾,將一切響動都遮蓋。她異常沉默,被弄疼了也默不作聲,他就更不想放開她。折騰得狠了,她才低聲抱怨:“蕭秣陵,你弄疼我了?!?/br> 他抱緊她,撫摸她額頭,吻她脖頸,低聲哄她再忍耐些時,動作卻沒停,比十七歲踏進江陵城時心跳更快,也更絕望。 “你心里真有過我么,杜晚春?”她沒回答,他也就不再問。 夜深人靜,她在他睡熟后才起身,摸摸他眉端眼角,然后走下床,穿戴齊整,從窗戶翻出去,消失在暗夜中。 06 他睡醒時已是天光大亮,客棧地小廝送上來一封名帖,說是天香樓樓主有請。 他四處找不到杜晚春,只好赴約。樓主對他盛情款待,說接到消息稱江南第一劍客沒有死,只是中了毒藥,剛好他手邊有這解藥,愿意送給他做個人情。 他沒接解藥,只是問樓主可曾見過杜晚春。樓主納罕道,我們汴京天香樓手下刺客數千人,從未有姑娘叫杜晚春。 他心里頓時升騰起不好的預感,又接著問下去,江陵府的蘇家可曾有個年方十八的小姐,回答也是沒有。他頓時站起身來,提劍出了門。 他一路問下去,發現誰都未曾認識杜晚春。于是他收下解藥,每日練劍,功法與劍術都漸漸恢復,又回到每個二人曾經住過的客棧,歇腳的地方,甚至找到了那個吹笛書生,卻發現是她雇來的戲子。他又將汴京城翻了個底朝天,但哪里都沒有她。 杜晚春就像是他做的一個夢,五月鈴蘭花開盡后,她就再沒回來?,F在想起,她處處是破綻,只要問就能發現,但他從沒問過。 他在汴京住下,留在當初遇見她的那個暗巷。白日里收徒練劍,晚上四處游蕩,瞧見路上彈琵琶的女子就將兜里的銀錢都送出去。叁年過去,某天一個老嫗登門拜訪,說認識他所找的那個杜晚春。 蕭秣陵欣喜若狂,將她請進門。老嫗看了他第一眼,眼淚就掉下來,說我們晚春命苦,怎么就看上了你。 “晚春與你是同一個山村長大,從小被虜去儀王府做樂伎。十年前,你殺了儀王,儀王府的樂伎都被放走,或歸良,或充樂籍。只有她留在汴京,說要等一個人?!?/br> “我是她的奶娘。十年前走散了,不知她怎么活下來,還攢了一筆錢,投在天香樓一個隱退的娘子門下,說要學功夫。我從小就聽她念叨,蕭公子是英雄,她要嫁,就嫁這樣頂天立地的英雄??赡菚r候,她因年幼時落下的病根,已患上寒癥,怕是活不了幾年了?!?/br> “后來,江湖聽聞你被賊人陷害,她當天晚上就沒了消息。蕭公子,你若是找見了她,能不能告訴老婆子我,晚春她如今,是生是死???” 那天,老嫗走后,蕭秣陵在家門前落鎖,離開了汴梁。人們都說看見有劍客騎馬南下,白衣青衫,風華絕代,腰間別著一把金檀扇,說是回了故鄉。 后記·春歸 杜晚春離開江陵之后,活得十分低調。 她不知道自己這寒癥能否治愈,但拖著總比死了好。聽聞故鄉有名醫,她就離開了江陵,連夜回了蜀地。只是想起自己睡了一覺就不告而別,有些對不住蕭秣陵,但聽聞天香樓樓主果真賣她師父一個薄面,替他找到了解藥后,也就稍稍踏實了一些。 只要他還活著,恨她也好忘了她也罷,都無所謂。 是以杜晚春在村里養病,每天種些草藥,閑時練劍彈琴,按著名醫給的方子埋頭醫治,病情竟漸漸地有了起色,但身體卻養得十分懶惰,白日里也想睡覺,夢里就能見到他。 想想此生最不該的,就是五歲那年在村中見過他提劍上山問道,十七歲時又在汴梁見他如浴血修羅般殺出八大門派重重圍困,一劍斬了趙戟。人在江湖,最幸運也不幸的事,就是太早見過英雄。 “蕭秣陵?!彼L長嘆口氣,翻了個身。 “這么想我,夢里也念著我么?”不遠處一個男人聲音傳來,她一個骨碌驚醒坐起,看見那個青衫仗劍的熟悉面孔從橋上走到茅屋跟前,眼里都是笑意。 她想跑,卻被他先行一步拽住衣角,像個登徒子似地翻窗進來,一把將她揉進懷里,又上下打量:“原來平日里你是這幅打扮。想來當初在汴京時,涂脂抹粉也是誆我的?!?/br> “我也喜歡穿花的”,她吸了吸鼻子:“和離之后就不穿了?!?/br> “什么時候有的夫君?”他立即警覺。 “一年前?!彼[了瞇眼睛:“你在江陵府揉碎的那張紅紙,是你我二人的婚帖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