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得見 第69節
只有林微夏強調:“梁嘉樹是在遭受校園欺凌后,失魂落魄出了校門后再發生的交通事故?!?/br> “是,因為你發的帖子和視頻在網上引起了很大的關注, 加上我們又接到教育部門的通知所以立刻趕過來了, 我們是來調查校園欺凌事件的, 但你認同梁嘉樹兩年前意外去世是交通事故吧?!本靻査?。 林微夏點了點頭。 這是她的目的, 希望警察調查出真相,給梁嘉樹一個公道。 她不是沒有想過拿到方加蓓的視頻第一時間交給老師或警察??闪治⑾臏蕚淙サ臅r候, 無意間在班上聽到那些女生提起鄭照行那幫人。 “你看鄭照行把老劉氣得,哎, 你記不記得高一那回, 鄭照行把一個人都打殘了, 對方家長都說要報案呢,結果呢,這事情竟然被壓下去了,他家勢力挺大的,也有錢,都是他爸幫他擺平的?!?/br> “遇到這種惡人真的離遠點兒,我們普通人能拿他怎么樣?!迸釉?。 聽到這些事的時候林微夏又猶豫了,從她轉學入深高第一天開始,就感覺到這里等級制度森嚴,充斥著特權。她擔心鄭照行這群人會只手遮天,所以選擇了在網上曝光他們,先占據輿論先機,讓他們沒有一絲反擊的機會。 因為林微夏經歷過太多事情,所有的事私下解決永遠沒有盡頭,只會帶來更多傷害。而且他們都太小了,有些事要必須得交給法律。 她要給梁嘉樹一個交代。 警察也沒問林微夏什么大問題,簡單地問了她和梁嘉樹的關系,以及林微夏和視頻中幾個人的相處事件。 林微夏走后,女警跟老劉說起這個女孩:“小姑娘挺冷靜清醒的,也懂法律,在網上發布的這則視頻給每個人都打了馬賽克?!?/br> 第二個進去的是方加蓓。 警察給方加蓓重新看了一遍視頻。視頻畫面有些窄,也有些晃。視頻中梁嘉樹被鄭照行一行人推搡戲弄,示意他主動脫掉褲子,遭拒后對進行暴打。 沒多久,班盛進來了,他走過去不知道跟他們說了什么。沒多久,班盛的手拎起跪在地上梁嘉樹的衣領。 畫面戛然而止。 “你拍這段視頻的時候,在哪里?什么時間?”女警問道。 方加蓓回憶了一下:“高一,也就是兩年前,大概五月的時候,周五放學大概五點多的時候,我剛打掃完泳池,去隔間放置拖把水桶,忽然聽到了一陣打斗聲,躲在門縫里偷偷拍的?!?/br> “視頻里的每個人都動手打人了嗎?” 此刻,方加蓓的嗓子有些干啞,鼻孔里呼出來的氣急促了一些:“班盛沒有,他沒有打人,其他人打了?!?/br> 女警繼續問道:“那他為什么出現在視頻里,視頻為什么最后一幀停在他拎起梁嘉樹的衣領,他的膝蓋彎曲,看起來要打人,后面的情況你看到了嗎?” “班盛很喜歡游泳,他還有一把學校泳池的鑰匙,他那天應該是來游泳的,”方加蓓回憶道,語氣頓了頓,“當時我拍到一半,不小心踢到水桶發出聲響,鄭照行好像看到了我,我很怕他,就跑掉了?!?/br> “后面的情況我沒看到了?!狈郊虞磔p聲說道。 “你確定他沒打人嗎?”女警問。 方加蓓肩膀塌下來,甕聲甕氣道:“我不確定,我沒有看到事件的全過程?!?/br> “為什么現在才選擇把視頻發出來?” 方加蓓吸了一口氣,說話嗓音有些顫:“因為鄭照行那幫人是不折不扣的人渣,我怕他們報復我??墒怯袀€人告訴我,如果我不站出來,會有更多的人受到傷害。這種爛人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br> 第二個進來的人是鄭照行。 他穿著一件背后印著骷髏模樣t恤,工裝中褲,脖頸掛了根銀色的鏈子,渾身透著壞事干盡的氣息,像一條狡猾的泥鰍。 “這個視頻你有沒有什么否認的?”女警問他。 鄭照行明顯是個經常犯事的人,去過幾次警察局也接受過問話,所以他并沒有表現出緊張或害怕的情緒。 “我想先確認下梁嘉樹的死是因為車禍吧?”鄭照行盯著他們。 “是?!迸粗?。 鄭照行神經明顯放松了許多,開始回話:“是我們打的?!?/br> 明明視頻中鄭照行打人最多也最狠,他卻特地強調是團伙作案。 “把梁嘉樹帶去泳池是因為那里的監控壞了?” “是?!?/br> “為什么打他?” “打人還需要理由嗎?”鄭照行的情緒明顯煩躁起來。 女警再次瞥了一眼他的個人檔案,上面寫道鄭照行母親早逝,鄭父生意也忙從小不怎么管教小孩,逐漸養成了他跋扈惡劣的性子,后來再婚,因為對自家小孩愧疚和補償心理,處處縱容包庇他。 “你怎么打他的?” “就是讓人挾住他,用腳踢他的心口,腰窩,膝蓋的位置?!?/br> 都是隱蔽的位置,受傷了只要穿著衣服別人一眼也看不出有傷。 “視頻中的這個男生,你們是同班同學吧,他參與這起校園欺凌了嗎?” 鄭照行抬眼,順著女警的手勢看向視頻中的班盛,他的眼睛盯著戴著棒球帽露出一截側臉的男生,答:“參與了,他也打了人?!?/br> “說一下經過?!?/br> “那天我們把梁嘉樹帶到地下泳池,就開了個玩笑讓他主動脫褲子,他不肯……然后就打起來了,打到一半,班盛進來了,他本來準備游泳的。他那個人拽得不行,看到我們打人也沒什么反應,只說了句:別在這,我得游泳?!?/br> 警察看向視頻,雖然視頻沒有聲音,但看他的口型確實是說了這句話。 鄭照行繼續回憶當天的場景,說道:“雖然班盛一向不怎么跟我們為伍,但據我所知,班盛很討厭他這個麻煩的同桌,所以我問了他?!?/br> “你問了什么?” 鄭照行清了一下喉嚨:“我就刺激了一下他,還問他要不要教訓一下梁嘉樹,班盛說好?!?/br> “可據另一位同在現場的同學說,班盛同學沒有打人?!?/br> 鄭照行從鼻孔里哼出“哈”的一聲嘲諷:“你說的同學是方加蓓吧?你們不知道吧,她暗戀班盛,所以給他打掩護?!?/br> 女警和老劉相視而看,都不知道這件事還有另一層的隱情。 接著先后進來在場的男生,都是鄭照行的幫兇,還有嘍啰,他們的說辭跟鄭照行一模一樣。 班盛是倒數第二個進來的。 他拉開椅子坐下,抬手搓了一下脖子,頭頂白熾燈的光落在男生黑眼睫上,暈出一道陰翳。 他臉上的表情淡定,更沒有緊張的情緒。 女警很少見有這么鎮定自若的少年。 女警看了一眼他的個人檔案,問道:“你現在情緒正常嗎?” “正常?!卑嗍⒌?。 “你承認自己毆打了梁嘉樹嗎?”女警問。 “嗯?!卑嗍?。 “能還原下具體場景嗎?” 班盛眼睫動了一下,開始說:“周五放學,我準備去常去的地下泳池游泳,進去發現他們正在毆打梁嘉樹,當時我心情不太好,鄭照問我要不要打人。我過去打了他,然后讓他滾?!?/br> “后來你走了嗎?” “嗯,出現接了個電話?!卑嗍⒄f。 “能告訴我你怎么打得他嗎?” 班盛視線停了一下,半晌才開口:“不記得了,踹了幾腳吧?!?/br> 最后一個進來的人是丁立,他也是鄭照行的小弟之一,也是一樣的說辭,都老實交代了自己打人的事實,并說班盛也參與了這起事件。 所有的供詞都在指向同一個人——班盛。 就連班盛都指認自己。 在一旁沉默已久的老劉終于開口,他跟女警笑笑:“我來跟他談談吧?!?/br> “丁立?!崩蟿⒑八?。 “干嘛——”老頭一直不讓他走,丁立此刻有些煩了。 老劉看著自己的學生開口:“你媽今天又打電話給我了?!?/br> “她打電話給你干嗎啊,”丁立煩躁地撥了一下頭發,“還說讀書那檔子事?我天生就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不是,你母親知道了這件事,她已經把在鄭照行家里的保姆一職辭掉了。她跟我說,不希望你以后要成什么大器,買大房子給她住。她只希望你健康,做一個善良的人?!?/br> 是的,丁立從小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小孩,娘倆一直相依為命。他也是受社會關懷進深高的,他母親知道后一直念叨著讓他好好學習。 丁立每次都不耐煩地回:“讀書有什么用會賺錢就行了,以后買大房子給你?!?/br> 后來丁母工作的制衣廠倒閉了,陰差陽錯地去了鄭照行家里當保姆一直當到現在。 少年原本囂張跋扈的氣勢消失了大半,肩膀塌了下來,沉默了半晌,最后選擇把事實說了出來。 班盛又被重新叫回臨時審視室,老劉倒了一杯水給他,開口: “班盛同學,你有沒有聽說過羅生門的故事?” “您想說什么?” 老劉作為一位語文教師,說起故事來速度放緩很多,也條理清晰。他說《羅生門》是黑澤明拍的一部電影,改編自芥川龍之介的短篇故事《竹林中》。 故事講的是武士帶著妻子真砂前去若狹,途中妻子受到侮辱后失蹤逃亡清水寺,武士被殺。公堂圍繞這一案件開始對當事人,目擊者等一行人進行,審訊。 樵夫,云游僧,捕役,老嫗,多襄丸,清水寺女人,鬼魂借女巫,每個人都在公堂上做出了不一樣的陳詞。 每個人的陳詞都不同,妻子和多襄丸都各自說是自己殺死武士的,而武士的鬼魂卻托夢借女巫之口說自己是自殺的。 “故事就是這么個故事,每個人的陳詞都不同,看起來又都站得住腳。你們這幫學生也是,每個人出于不同的動機各執一詞,編造謊言,還原了欺凌梁嘉樹的現場?!?/br> “只有丁立反水說了真話,他看見了一切。他說的和警方調動多方人力剛調查出來的結果一樣。你并沒有毆打梁嘉樹,更沒有參與這場欺凌事件。拎他的衣領是想讓他站起來。你出去接了電話后,再回到泳池發現人都走光了,再找,你發現梁嘉樹被關在游泳池隔間——” 老劉喝了一口茶看著班盛說道:“你去給他開了門?!?/br> 老劉為什么相信班盛,去勸丁立。是因為剛才的問話中,真正欺凌別人的人,又倒霉遇到梁嘉樹出車禍死了,那天發生的事他們一定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所以他們能準確地說出具體打了梁嘉樹哪里,條件反射不會騙人。 班盛卻說不記得了,隨便打了幾下,顯然是撒謊了。 每個人的行事動機不同,說出的陳詞也不同。像鄭照行跟班盛有過節,一直對他懷恨在心,當然要趁機反咬他一口。 其他小弟自然是跟著他一起拉班盛下水。 又比如方加蓓,她雖然沒有看見事件的全程,因為想維護班盛,覺得他不會做那樣的事,所以給他打掩護。 沒錯,方加蓓是暗戀班盛,從高一開始。那個時候班上很多男生給她取外號叫魚麟妹,在她所經過的地方會故意發出哄笑聲。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班上的人開始排擠她,孤立她,叫她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