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兒佳婦 第1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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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初弦的意識不再那么清醒了,對謝靈玄的反抗也不如方才那般激烈。好在謝靈玄還殘余幾分良知,沒在這潮濕黑暗的牢房中對她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來。 他將她打橫抱起,用厚厚的斗篷把全身都蒙了,暫時唬她睡去,好將她帶回府。 沈大人等人見謝靈玄將女子平安勸了出來,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溫老爺上前點頭哈腰地賠罪,沈大人也賠禮道,“相爺,下官著實是迫于無奈,才暫且將夫人關入大牢的。至于用刑,下官萬萬沒敢?!?/br> 謝靈玄氣色不太好,晦暗冷淡地說,“沈大人,以后相爺二字不必再叫了?!?/br> 沈大人一怔,旋即明白他已辭官,連連附和道,“是,是,下官記得了?!?/br> 外人看謝靈玄如何不可惜,青春正妙仕途正好,卻非要墜入情網自甘墮落,為了一個女子舍棄錦繡前程,著實癡得很。而且這溫小姐還不領情,以怨報德,完全不顧夫妻情誼,任誰聽了都覺得心灰意冷。 溫老爺顫聲說,“賢婿,弦兒的病當真如此要緊,心智竟糊涂成這樣?” 謝靈玄疲然嗯了聲,不答之答。 溫老爺黯然神傷,今日這一鬧,可叫謝溫兩家都顏面掃地了。 何氏道,“賢婿以后可要看緊了她,莫再輕易放她出門。她今日只是來兆尹府鬧,日后若糊里糊涂地自強自殘,可就釀成大禍了?!?/br> 謝靈玄聞此深自隱晦,隔著斗篷吻了吻懷中女子的額頭,道了句她不會,便上馬車揚長而去。 其實何氏的意思是將溫初弦當成瘋子關起來,一了百了,可見謝靈玄這般寵溺的模樣,恨不得把她當白衣菩薩敬著供著,哪里舍得真關她。 一場好戲落幕,秋風蕩過梢頭的最后一片殘葉,凜冬將至,滿目荒冷蕭條。 …… 謝家夫人擊響登聞鼓狀告夫婿、行事魔怔猶如癡瘋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許多人不禁唏噓,當初的長安第一夫婦竟走到這般田地。 也虧得謝相宅心仁厚,放到尋常人家早就休妻了。 那溫初弦有什么好,嫁入謝府將近兩年肚子全無動靜,怕是根本不會生,且又得了惡疾,善妒,累得謝相堂堂一品命官房中連個妾室都無。 若論七出之過,溫初弦至少已犯了三條。偏生謝相還情深至此,為她辭官尋藥,不離不棄。 然大多數人看到的只是事情的冰山一角,各中緣由真正為何,恐怕只有那同床共枕的謝氏夫妻自己知道。 經過了擊鼓鳴冤一事后,溫初弦比之前消停了許多。 她不再那樣歇斯底里地抵抗謝靈玄了,或許是認命,或許心死了,終于曉得在絕對的權勢面前,自己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反抗像螳臂擋車一樣軟弱可笑。 她著實天真,以為把事情鬧大就有一線生機,殊不知以謝靈玄只手遮天的能力,完全可以顛倒黑白。 她所有辦法都嘗盡了,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只能像棵枯木似地活著,沉淪頹喪,日日如一具行尸走rou,了無生趣。 謝靈玄說蠱毒不足以要了她的命,她能長命百歲地活到八十歲。溫初弦聽了,顫抖順著小腿肚子爬上來,千萬只小蟲子在她腦髓里啃嚙。 八十歲?她才將將二十,那就意味著還剩下六十年的折磨。 真是比死還難受了。 近來謝靈玄咳得越發頻繁,時不時就嘔出血塊。溫初弦雖能活到八十歲,以現在謝靈玄的身體狀況看,他卻不一定能活到八十歲。 謝靈玄多半是要早死的,待他死的那一天,溫初弦就可以解脫了,還可以同時獲得謝府潑天的富貴……可惜她彼時光想著自己的苦難,并未注意到隱藏在角落處的這一點希望,認為今生都要被謝靈玄困囿,指望全無。 初冬這幾日總是落雪,雪中夾雜冷雨,寒風如刀雪欺衰柳,云翳沉沉,遍地枯寒。 天冷了,不穿棉已扛不住寒氣了。每日的黑夜都那樣漫長,白晝都那樣短暫,舉目不見日,讓人恍然有種一覺沉眠過去就不再醒來的錯覺。 他們夫婦兩人原本約定了要一起歸隱,如今看來,鏡花水月。 溫初弦雷打不動地每日寫一封和離書給謝靈玄送去,每日也都收到和離書的碎屑,是他撕的。 他不同意和離,她寫一封和離書他就撕一封。 溫初弦也曾想過給謝靈玄納幾房美妾,好叫他放過自己,可惜她連水云居的門都走不出去,又到哪里給他物色美妾呢。 唯一欣慰的是,她的小腹一直平平,雖沒飲避子湯也沒有孕,終還是老天開眼護佑了她。 這日,已是大寒時節。 溫初弦清晨半夢半醒間,動筆寫了封和離書,叫汐月送給謝靈玄看。半晌出乎意料地沒收到紙的碎屑,謝靈玄親自拿著和離書來了。 他坐在她床畔,無喜無怒,外面清寒的雪氣也被他帶進來了一些。 溫初弦下意識往拔步床的角落處縮去,忽覺腳踝一緊接著傳來嘩啦的輕響,原是鏈子又把她拽住了。 自從上次兆尹府擊鼓鳴冤一事后,她的雙腳就多了這東西。那只做工精美的銀鈴還在,牽動時還會發出清脆的聲響,也不難聽,細聽來像春天潺潺的甘泉。她的活動范圍只限這張拔步床,連下去拿杯水也做不到,一日日就跟廢人一樣,孤寂若死灰地眺望窗外灰蒙蒙的雪景。 溫老爺和何氏說得沒錯,她現在就是瘋子啊。瘋子當然要被鎖起來,否則她再六神無主地跑出去鬧事,可怎生是好。 天下焉有這般冷漠的父母,真是諷刺至極。 當著她的面,謝靈玄咔咔將和離書碎成齏粉,丟到她面前。 “別總做無用功行不行?” 他溫柔笑說,順便摩挲起了她的鬢角。 溫初弦無精打采地將碎紙屑撣開,無所謂,她明日還是會再寫的。 只要情蠱不發作,謝靈玄一碰她的腦袋,她就會恐懼惡寒。她推開謝靈玄的手,“別碰我,我今日腦袋昏漲得厲害,你一摸我就疼?!?/br> 他道,“你昨日用的也是這個借口?!?/br> 溫初弦無語,沮喪閉上眼睛,懶得說話,也懶得見人。 雪悄無聲息地下了一陣,隔窗能聞見雪屑那窸窸窣窣的動靜。忽有嘎嘣一陣輕響,窗外的梅枝被積雪壓折了。 屋外的空氣冷而清新,屋內雖暖卻沉悶。 見她不理他,謝靈玄妥協了,揣摩著她的心思,說,“……那不如我帶你到外面看看雪景好不好?呼吸幾口空氣,沒準你腦袋就不疼了?!?/br> 溫初弦眸中微瀾。一個月了,她整整一個月沒出門了。 謝靈玄見她乍現幾分人色,“走?!?/br> 溫初弦卻坐在床上不動,難堪咬著牙。 謝靈玄喟然說,“對不住,我差點忘了?!?/br> 他旋即命人過來解了她腿上的鏈子,將她從床上抱下來,還調侃說她重了不少,都快抱不動了。其實他們之間早就不適合開玩笑了,他硬要這般說松活氣氛。 溫初弦心下明白,不是自己重了,而是他消減得太厲害。 屋外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白茫茫迷人眼。 溫初弦胸口的閉塞之意略減,撲在雪地上泄憤似地滾了兩個圈,又吃了幾口雪,謝靈玄靜靜立在一旁,倒也由她。 積雪很厚,隨意一捏就是一個球,記得去年冬天長公主等人在時卻沒下過這樣大的雪。 他陪她一起堆了個雪人,兩人都不是什么能人巧匠,堆的雪人說不出的丑,溫初弦并不喜歡。 謝靈玄瞧那雪人卻甚是開懷,他還對和離書耿耿于懷,“你有工夫每日給我寫那東西,還不如堆一個雪人?!?/br> 雪光映射下謝靈玄的臉色好蒼白,溫初弦的臉雖然也白,但還是有氣色的那種白??芍x靈玄不是,他白中隱隱透著青,加之他衣冠勝雪,無色如死人一般。 可他的五官面孔仍是漂亮的,恍若謫仙,憑著這一張玄哥哥俊秀的臉,世間女子很難不心動。 謝靈玄冰涼的手試探地握住她,跪在雪地又來卑微游說她,“初弦,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咱們好好過行不行?” 沉吟須臾又放寬了條件,小聲祈求說,“……不會很久的,你就陪我過一個月,之后你就完全自由了?!?/br> 臘月最后一日是他的生辰,是真實的他的,不是謝靈玄的。 若她能陪他過一次生辰,是極好極好的事。 溫初弦不知他說這樣沒頭沒腦的話是什么意思,似這般懇求挽留之語,他說得就像她送和離書一樣頻繁。 她漠然把手從謝靈玄手中抽出去。 “謝相是修佛之人,還執迷不悟嗎?” 朱弦斷,明月缺,她與他今生注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溫初弦轉身絕然回屋。 謝靈玄獨自跪在雪地中,雪花沾滿他的雙肩,結了霜,他許久也沒動。 落下一笑,笑比雪涼。 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 良辰美景終是夢。 是他自作自受。 謝靈玄眼皮沉沉闔了下,剛要起身回屋,忽然悶哼,喉嚨竟忍不住欲嘔出一股又腥又咸的液體。他擦擦嘴角,終是強行給忍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標注: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出自宋代趙令畤的《清平樂·春風依舊》 第83章 真相 回到臥房中溫初弦雙手冰滲滲的, 方才玩雪時沒知覺,這會兒乍一接觸到暖流,渾有種凍僵了的感覺。 謝靈玄隨她進來, 拉著她一道在火盆邊烤火。他從背后圈住她,親親昵昵地咬嚙她的耳朵,溫初弦憮然有感, 內心深處竟也渴望著和他接觸。她知道這是情蠱發作的緣故,一時呆郁無神,任他繾綣。 她方才還疾言厲色, 難得有這般安靜的時刻。謝靈玄拂去她眉間一點殘余的雪,“娘子怎么忽然溫順起來?” 他神色如常, 仿佛把她剛才的拒絕拋在腦后。 溫初弦自嘲道,“你方才不是陪我玩雪了么, 這是報酬?!?/br> 他一愣,也不知是當真了, 還是順著她的話謔語一句,“原來叫你開心,就這么容易?!?/br> 溫初弦嘴撇,“我沒有開心?!?/br> 外面的雪簌簌下個不停, 將整個謝府點綴得有如蟾宮仙境。 那條鏈子謝靈玄沒有再給她安上去,因為她不再歇斯底里了, 神志清醒得很。順從他意思者即為不瘋,否則便是瘋子。 翌日是個吃餃子的小節,長安各家各戶女兒都會歸寧, 溫初弦也回溫家團聚。若在往常謝靈玄朝務繁忙, 肯定是抽不開身陪她的, 然現在他可算是無官一身輕, 像她的影子,天涯海角他都相隨。 溫芷沅和溫芷沁也都領著夫婿回來了,其中溫芷沁過得最為幸福,抱著個襁褓中的小娃娃。她夫君是今年秋闈的舉人相公,姓江,文章是溫老爺親自閱批的,人長得斯文干凈,一看就是不欺暗室的正人君子。 溫芷沅卻遲遲沒有孕,上次因為花奴的事她滑過一胎,損傷了元氣,身子骨一直沒有養好。何氏最心疼自己這個嫡長女,安慰她還年輕,子嗣的事不必太過于著急,先慢慢調理著。 然無論來了多少女兒女婿,只要謝靈玄一露面,就是無可比擬的目光焦點。他現在雖名義上沒有官位在身,但積威不可謂不重,溫老爺仍對他半是奉承半是巴結。再加之他豐神朗朗,比其他女婿都生得好看,更襯得他人完美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