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司宴他們幾個不是說，端午前夕想回學?？蠢蠋?？你要不要一起？或者，我倆單獨去？”

    這問題他白天就問過一遍了，溫盞當時腦子里全是“商行舟會不會真的暗戀自己”以及“那要怎么才能套路他說實話”，嘴上敷衍著說再想想，一想就想到了夜里。

    她撓撓臉：“去吧，但端午前一天……早上，我想先回趟公司?！?/br>
    回國之后，溫盞受了輕傷，黃斯愉和另外兩個運營沒什么大礙，但公司給四個人都放了很長的帶薪假。

    估計是黃斯愉跟leader說什么了，溫盞猜測，大概是“我們都受到了極其嚴重的心理創傷，尤其是我和溫盞”之類的內容。

    總之這些天，公司也沒人來催她回去。

    中途遲千澈曾很小心地提過要來看看，被她以“狀態不好不想見人”為由，拒絕了。

    “所以其實，我也可以保持休假狀態的?！睖乇K的睡衣昨天洗了，她取下來，一邊疊衣服，一邊解釋，“但手里業務沒人交接，一直懸著，我就還是想抽空過去一趟。應該不需要很久……半天就夠了?！?/br>
    商行舟聽完，手掌落在她臉頰，拂開掉在額前的碎發，低笑：“我們小溫，真的好負責?！?/br>
    溫盞鴉羽般的睫毛向下壓，疊好衣服放在床頭，聲音又軟又認真：“這招對我沒用，我已經過了被你夸夸就會高興好多天的年紀。試用期，這個不是加分項?！?/br>
    商行舟故作驚訝：“你以前，會因為我夸你一句，就高興很多天嗎？”

    溫盞動作一頓：“……”

    商行舟笑意慵懶，捏著她的臉，嗓音沉啞，輕聲：“那我以后，多夸夸你?！?/br>
    落地窗前樹影搖晃，晚風溫柔。

    他湊過來，親她唇角。

    “我的小溫?！甭曇舻偷偷?，哄她，“是全世界最可愛的漂亮寶貝?！?/br>
    -

    溫盞承認，她是有一點點動心。

    也就一點點吧。

    她真的太容易動心了。

    這樣不好的。

    距離端午不到三天，商行舟的傷口長勢喜人，醫生夸他：“不出意外，端午節后，你也可以走人了?！?/br>
    但陶也一直沒有醒。

    溫盞和商行舟朝夕相對，感覺這人臉上吊兒郎當的，心里藏著很多事，每天路過陶也的病房，他都默不作聲，在那兒站很久。

    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等。

    端午節前一天，溫盞回公司，跟同事交接工作。

    前后兩個小時，她再踏出公司大門，商行舟的電話也恰巧打過來。

    他那頭沒什么聲音，安安靜靜的，他嗓音很低，只叫了她一聲：“盞盞?！?/br>
    然后就沉默下去。

    他沒掛電話，立在風口，風撲打在聽筒，好一陣，才啞聲說：“陶也醒了?！?/br>
    溫盞眼皮一跳，立刻在路口伸手攔車：“什么時候，就剛剛嗎？”

    商行舟低聲：“嗯?！?/br>
    溫盞拉開出租車車門，報地址：“那是好事啊，醫生不是說，只要他醒了，就沒事了嗎？”

    商行舟沉默好一會兒，抿唇：“你工作弄完了嗎？弄完了，先回來吧，他也想見見你?！?/br>
    計程車從二環穿過三環，須臾，在醫院門口巨大的樹冠下停住。

    溫盞拎包上樓，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見陶也的聲音。

    他年紀不大，嗓音很清澈，透著滿滿的活力和興奮勁兒，一遍一遍確認：

    “小溫師傅跟隊長在一起了，他們真的在一起了？那他們豈不是從很久之前就……天，隊長你真能忍啊，嫂子在會議中心里頭，你出任務都能忍住不說？要是我老婆遇見這種事，我早瘋了好嗎？”

    商行舟被他逗樂，低笑：“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你先瘋了，讓她怎么辦？”

    溫盞推門進去。

    陶也非常警覺，開門時，一陣清風從面前卷過，他笑著轉過來：“溫盞？不對，現在要改口了——嫂子？”

    溫盞腳步頓住。

    病房里，少年穿著病號們同款的藍白上衣，坐在床上，興奮得像一條小狗。

    白色的紗布覆蓋兩只眼睛，從額角跨過去，膠布固定到腦后。

    “……是我?！彼读藘扇?，才回過神，“陶也?！?/br>
    陶也的角膜被擊穿了。

    爆炸時，他離爆炸中心最近，受到的沖擊比商行舟更大。

    唯一的萬幸在于，他身上其他器官是完好的。

    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聊天，陶也剛做完手術，被醫生要求休息。

    溫盞跟商行舟一前一后離開病房，走出去一段路，她側過臉去，問：“陶也的眼睛，還會好嗎？”

    走廊末端的窗臺上，堆滿薔薇花瓣，風穿堂，花瓣跟著落進走廊。

    “不知道，視力能恢復一部分，但恢復不到之前那樣?！鄙绦兄坶L腿邁開，在綠色的塑料座椅上坐下，“醫生說，先給他做一次手術試試，如果不行，就等過兩年身體機能恢復得更好一些，再做一次?！?/br>
    溫盞跟著他坐下，稍稍松口氣：“能做手術就行，他還這么年輕?！?/br>
    “但是，盞盞?！鄙绦兄坌那閺碗s，低聲說，“他是狙擊手。他的眼睛，怎么能看不見？”

    走廊上一時靜默，溫盞的長裙裙擺被吹動，有花瓣落到她腳邊。

    商行舟沒再說話，沉默著，有些頹然地握住她的手。

    他垂著眼，背脊仍舊筆直，襯衫被風鼓動，影子像一張清俊的弓。

    她不知道還能做什么，跟他十指相扣，安撫性地，捏捏他的虎口。

    “做最壞的打算，假如，他的視力真的沒辦法恢復如初?！痹S久，溫盞輕聲說，“他轉業去做特警，一定也會一樣厲害的。再退一步想想，他還活著，眼睛還能看見，已經很好了，對嗎？”

    商行舟碎發落在高挺鼻梁間，被風吹拂。

    他苦笑：“話是這么說。但真到了自己身上，還是有點難以接受?！?/br>
    陶也肯定也不想走的。

    溫盞默不作聲，伸長手臂，輕輕抱抱他。

    好像被一只海獺抱了滿懷。

    商行舟微頓，心臟如同沉沒入溫暖的深海，整個人都被暖意包裹。

    他稍稍轉過去，將她也放進自己懷里，頭埋到她溫熱頸肩，悶悶地，啞聲：“溫盞?！?/br>
    “……嗯？”

    “我真的好喜歡你?！?/br>
    告白猝不及防，溫盞有些無所適從。

    被他擁抱著，全身都能感受到他襯衫下透出來的、張力十足的熱氣，一時間，她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里。

    “倒是……也有好事?！睖乇K耳根微微熱，半天，不自然地道，“師兄說，你那個故去小戰友的手機，他修好了。里面有舊照片，和一些很零散的音頻。過幾天，就給我寄回來?！?/br>
    “真好?！鄙绦兄蹛灺暱渌?，往她頸間又輕輕蹭了蹭，“我們小溫真厲害?！?/br>
    他好像一條委屈又落魄的大狗。

    溫盞輕拍拍他后背，哄狗一樣，輕聲說：“你也高興一點，陶也肯定不希望你為他難過的。我們可以幫他找醫生，找最好的醫生?！?/br>
    商行舟點頭：“嗯?！?/br>
    溫盞撫摸他后腦勺：“而且，端午后 ，你也能出院了。到時候，叫初初他們給你攢個局，慶祝一下?！?/br>
    “嗯?！鄙绦兄弁Ａ送?，又說，“但我有點不太想搬走?！?/br>
    “怎么？”

    “在這兒，能天天看見你?！?/br>
    他怎么好像在撒嬌……

    溫盞暈乎乎，感覺自己抱著一只好大的金毛。

    她驕矜地說：“我允許你來找我?！?/br>
    “好?！彼曇舻偷偷?，熱氣打在她耳側，似有若無地，透出點曖昧，“ 那我去你家，你不要不見我。我怕你，沒當初那么喜歡我了?！?/br>
    溫盞不上當，摸摸發燙的耳垂，安慰他：“喜不喜歡的，等試用期過了再說?！?/br>
    但這事兒，人算趕不上天算。

    沒等商行舟過試用期，楊珂先發現了兩個人的戀情。

    主要是他們倆一天到晚黏在一起，楊珂天天叫人給他們送飯，實在是很難不發現點什么。

    “我早就料到有這天?！睏铉鏌o語，拉著溫盞，心情復雜，“這小孩上次跟我和你爸說，他還喜歡你。你呢，你怎么著，你也還喜歡他？”

    溫盞靜靜看著mama，有點心虛。

    半晌，舔舔唇：“他還在試用期呢……”

    楊珂嘆息，跟她直說：“我不喜歡他，但我代表不了你。你跟他在一塊兒的時候，情緒rou眼可見地變好。但是你……你自己再想想吧?！?/br>
    溫盞陷入漫長的思考。

    這一思考就思考到了端午節。

    商行舟拎著粽子，去附中門口，跟紀司宴他們匯合。

    高中生還沒放假，總有人嫌棄食堂，趁著午休溜出來吃飯。

    兩三點陽光很好，天空蔚藍，藍白校服的少年少女們三三兩兩，并肩在校門口進出。

    紀司宴裴墨他們幾個早到了，站在那兒，一頂一的寬肩窄腰長腿，跟男團似的。

    但凡有女生從旁經過，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轉過身，再偷偷地臉紅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