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盞反應有點遲鈍, 一時間沒有反駁，也沒接話。

    商行舟扶著她站好：“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出，哪個小學生把你鎖進去的？”

    溫盞穿厚襪子, 淺棕色的, 小腿邊緣那兒被勾破了點, 不太能看出來。

    商行舟低頭看她的腿，注意到：“摔到膝蓋了？嚴不嚴重？”

    他說著，伸手，想去觸碰。

    碰到裙擺的前一秒, 又停住。

    他喊她：“你自己看看?！?/br>
    溫盞沒看。

    她遲緩地回過神, 現在才轉頭來跟他對視。

    眼睛黑白分明, 濕漉漉的, 但很認真：“我餓了?！?/br>
    商行舟一愣：“??？”

    溫盞反手扯住他的袖口，很誠懇地拜托他：“我們去吃東西吧, 商行舟, 我好餓?！?/br>
    她聲音輕盈, 商行舟心頭一軟：“行, 那我們去跟涂初初說一聲, 叫她也……”

    “吃東西?！睖乇K打斷他, 一本正經，又重復了一遍, “去吃東西?！?/br>
    商行舟：“……”

    她好像一個指令出了bug的小機器人。

    他瞇眼。

    她是不是，不想帶涂初初？

    那正好。

    他也不想帶。

    “成?！鄙绦兄鬯斓卮饝? “我叫個車，咱們立刻走?！?/br>
    他邊走邊發短信給涂初初, 告訴她找到人了, 叫她順路去調監控看眼今晚什么情況。

    十五分鐘后, 他帶著溫盞，坐進了離學校最近的一家……海底撈。

    ——嗯。

    商行舟默不作聲，看著坐下來三分鐘、已經一言不發吃掉了兩盤西瓜的溫盞。

    今天是跨年夜，本來以為，她會想吃一些別的東西。

    他給了她一些備選，高樓上的日料，或者環境好一些的深夜燒烤……

    溫盞看都沒看，選了海底撈。

    離得近，上菜快，且量大。

    商行舟撐住臉。

    溫盞開始吃她煮進鍋里的第一盤小白菜。

    她點所有東西都是半份，但點得種類很多，也不好說究竟食量是大還是小。

    她吃得很快。

    商行舟沒見過她這樣吃東西，接連往嘴里塞，好像不太在意塞進來的究竟是什么。

    他擔心她被燙到：“慢點，沒人跟你搶?！?/br>
    溫盞埋著頭，不吭聲，也不搭理他。

    她吃完半盤小白菜，半碟蟹柳，半碗筍，一整份蝦滑，以及一份小羊羔卷，這才勉強恢復語言能力。

    兩腮被熱氣熏紅，她含糊不清地叫：“商行舟?！?/br>
    嘴里還塞著東西，說話有點甕。

    商行舟失笑：“你咽了再說?！?/br>
    溫盞咽了，又小聲叫他一遍：“商行舟?！?/br>
    但還是沒有別的內容。

    商行舟單手撐著下巴，眼尾流過懶散的笑意：“叫你小商爺干什么？”

    溫盞很正經地，溫聲：“我沒有剛剛那么餓了，我們來說一說話?！?/br>
    商行舟笑起來。

    他這才拿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夾吃的：“你飽得挺快?！?/br>
    聽起來像反話。

    溫盞訥訥：“你會不會覺得我吃很多?！?/br>
    嗯？

    商行舟比較不屑：“這才哪到哪?！?/br>
    “哦，那你會不會覺得，我今天晚上，有點奇怪?！?/br>
    是有點。

    不過，“想吃東西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溫盞松一口氣。

    行，她現在完全沒有負罪感了。

    她搓搓手指，決定再煮一盤牛rou：“你有沒有看到今晚的節目？”

    商行舟嗓音清澈：“嗯?！?/br>
    溫盞捏捏耳垂，游移的思緒飄落回來，理智回流，她又開始感到緊張：“《破陣》，是唯一一首，我能拉好的曲子?！?/br>
    商行舟襯衫袖口挽起，微垂著眼盛湯。

    白色燈光從頭頂打下來，映得他手指白皙如同玉石。

    他說：“我聽見了，你拉得很好?！?/br>
    少年聲線沉穩，沒有看她，但夸得一本正經。

    溫盞感覺熱氣從耳根向上攀爬：“你，就不奇怪，為什么是《破陣》？”

    商行舟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溫盞?！彼兴?，“我們是高中同學，你沒忘吧？那時候年級給前三百的學生單獨補習，上大課，我也在?！?/br>
    溫盞差點握不住筷子。

    怎么會忘記。

    那是她學生時代，離他最近的時候。

    大課一周只有兩節，每一次上課，她都在心里默不作聲地計算兩人之間的距離。

    然后，猜測，下一次，他會坐在哪。

    溫盞聲音發澀：“嗯?！?/br>
    “當時，我們那語文老師，讓我們寫什么……時空膠囊？”商行舟頓了下，不太自然地捏捏后頸，時隔這么多年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太聰明，“我寫，想成為軍人。你是組長，紙條是你來收的?！?/br>
    溫盞手指蜷曲。

    他竟然還記得這種細節……

    “我猜是因為這個？溫盞?！鄙绦兄垡暰€偏過來，挺認真地看著她，低聲說，“謝謝你記得啊?！?/br>
    溫盞手心浸出汗。

    跨年夜，四下沒有別人，她埋頭吃東西的時候，看到商行舟掛了四個電話。

    她知道他今天晚上訂了回美國的機票，但他沒有走。

    馬上就要零點了。

    他趕不上末班飛機。

    他沒有走。

    “商行舟?！睖乇K突然生出強大的勇氣，她抬眼與他對視，輕和但鄭重地說，“我會因為你，去學我討厭的小提琴，當然就不僅僅是‘記得同學’這樣記得你?！?/br>
    “我記得的你，比你想象中多一些。

    你在我隔壁班，喜歡穿黑色衛衣，不管什么季節穿校服一律不拉拉鏈，有時候會在走廊上打籃球，你拍照看鏡頭總是斜著一點，有次月考紅榜拍證件照，我路過走廊，聽到老師說，那是她第五次提醒你正視鏡頭?！?/br>
    少女聲音和緩，目光專注，帶著不可思議的較真勁兒。

    商行舟微頓了下，幾乎是情難自禁地，脫口而出：“我也記得你?！?/br>
    溫盞幾乎猜到，她心跳加速：“是怎樣的我？”

    商行舟沉默了下，抿唇，低聲：“高一理科實驗班，學號52?！?/br>
    上大課時，總愛坐在正數第二排第四組靠窗的位置；

    數學課常常走神，但老師問問題，又都能回答上來；

    喜歡在草稿紙上跟自己下五子棋，不管哪邊輸了，都要慪氣；

    經常被早戀的小情侶要求幫忙傳紙條，但動作又很笨拙，不是做間諜和臥底的料；

    總是被照顧，但也很照顧別人，在班上人緣不錯，的——

    溫盞。

    這樣的溫盞。

    他止住話茬。

    空氣中靜默一瞬。

    時鐘跨過零點，耳邊傳來“咻咻”的破空聲，落地窗外，城市上空，巨大的煙花綻開。

    溫盞心跳得快要沖出喉嚨，面前火鍋還在煮，已經完全沒人理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