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43節
“草,我忘了,你是今晚的飛機?”石一茗說完還是覺得不對,湊過來,小狗一樣在他身上嗅嗅,“但你怎么還噴香水了?” “……洗了澡?!?/br> “不是?!笔卉唤?,“你不就來看個演出,這么大費周章干什么,還換了衣服?” 商行舟冷著臉,不說話。 上一個節目結束,主持人讀了讀串詞,剛亮起來的舞臺,很快又暗下去。 主持人情緒昂揚:“接下來,讓我們有請2015級醫學系的涂初初同學,為我們帶來獨舞《霓裳》!……呃?!?/br> 他頓了下,忽然有點不太確定,“《破陣》?” 商行舟:“……” 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細小笑聲,沒什么惡意。 聚光燈落到舞臺上,四下很快恢復安靜。 涂初初學的是古典舞。 燈光聚焦在她身上,女孩子白皙的皮膚被燈光映得近乎透明,水袖上揚,翩若蛟龍,腰肢不盈一握。 場內發出小小的低呼聲。 石一茗喃喃:“你妹好好看?!?/br> 商行舟沒說話。 涂初初占據c位,幾位樂手跟她保持了一段距離,坐的位置靠近后臺,在陰影里。 但很奇怪。 他一眼掃過去,覺得溫盞最顯眼。 四個人,她坐在最靠左的地方,背脊挺得很直,微垂著眼,琴架在肩膀。 回去拿琴時大概也換過衣服了,會場內有暖氣,她只穿一件質地輕薄的長裙。 是淺咖色的,束腰,將她腰肢掐得極細。 袖口處沒有紐扣,設置成了蝴蝶結的形狀,落在她手腕,像兩只振翅欲飛的翅膀。 少女小小一只,很專注,小提琴曲調昂揚著上升,與琵琶交織在一起,嘈嘈切切,氣勢橫掃千軍。 秦王破陣,勢不可擋。 密集的鼓點,跟涂初初的舞步扣在一起。 石一茗看了半天,忽然壓低聲音,很正經地問:“你妹跳的,到底是楊玉環,還是花木蘭?” 商行舟捂著臉,悶悶地,總算笑出聲。 沒排練,仨小時,溫盞就只會拉《破陣》。 估計是涂初初也沒招兒,硬把曲子給換了。 就…… 太可愛了。 商行舟有點難以喘息。 怎么會這么可愛。 他陷在座位中,修長手指撐著額頭,想到什么,胸腔震動,笑得停不下來。 石一茗心里毛毛的,納悶:“你突然笑什么,還笑得這么sao?!?/br> “就?!鄙绦兄坌那楹鋈惶貏e好,難得有了點耐心,紆尊降貴地撩起眼皮,“你不覺得,溫盞特別可愛?!?/br> “嗯?”石一茗壓根兒沒看見,“溫盞也在臺上?她伴奏嗎?哪個是她,看都看不清,怎么早也沒聽她說???” 商行舟撐著額頭,唇畔笑意未消,沒說話。 他想起一些非常遙遠的事情。 已經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一個軍區的文藝匯演。 他剛闖了禍,籃球和手機都被親爹沒收,沒事干,只好跟著紀司宴,去看無聊的匯報演出。 會場內座無虛席,軍人們紀律又都很好,個個兒坐得筆直,一點聲音也沒有。 只有他和紀司宴癱坐在后排,湊在一起,像全場唯二的廢物。 后門沒關嚴,商行舟就踹紀司宴:“去關門,冷?!?/br> 紀司宴全心全意打游戲,頭也不抬:“別碰老子,你冷你自己去?!?/br> 商行舟沒辦法,只好漫不經心地,站起身。 然后,他剛走到虛掩的后門前,要關門。 就在門縫里,看到一個…… 雪團子。 對,雪團子。 是個很小的小女孩,穿著白色羽絨服,扎著雙馬尾,褲腿束進小羊皮短靴,小短胳膊小短腿,看起來干凈又講究。 偏偏兩只眼里都包著淚。 她被mama牽著,哼哼唧唧,不愿意往前走:“我不要,不要上臺了……我小提琴拉得好難聽,等下把他們嚇死了怎么辦?!?/br> 她mama怎么拖拽都拉不動,蹲下身,伸出食指,以一種耐心近乎告罄的語氣,對她說:“箭在弦上了,你別耽誤事兒,我數一二三?!?/br> 小女孩眼淚打轉,無措地抱緊懷里的琴盒:“你不要這樣逼迫我,偉、偉大的音樂家都不是被逼迫出來的?!?/br> mama:“一?!?/br> “音樂天才都、都很有自覺性的,我就是不行。你為什么不愿意承認,你女兒根本不擅長樂器……” “二?!?/br> “……” “一?!?/br> 小女孩實在忍不住了,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商行舟樂壞了,靠在門上看著她跟mama走遠,才折身回去。 這晚,沒多久,他就看到一個奇觀。 小孩們樂器表演,有一個姑娘,是哭著拉的琴。 她年紀太小了,跟周圍幾個小學五六年級的比起來,個頭還要矮一截,不像是十幾歲青春期開始發育的姑娘。 所以也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對,小孩上場被嚇哭了多正常,甚至還有一絲可愛。 商行舟笑得不行。 他踢紀司宴:“紀少爺?!?/br> 紀少爺摘掉一只耳機:“嗯?” “我剛遇見個小廢物?!?/br> “……” “比我倆還廢的那種?!?/br> 紀司宴瞄他一眼,就知道他說的話絕對不簡單。 商行舟幾乎不對任何人感興趣,更何況是這種形容:“比我還”。 他直接把對方拉著跟自己做對比了。 紀司宴就有點好奇:“誰?” 商行舟勾著唇,下巴微抬,指指臺上:“掉眼淚那個?!?/br> 紀司宴看了眼,聳聳眉:“她啊?!?/br> 商行舟撩起眼皮,笑意忽然淡了點:“認識?” “嗯,溫儼叔叔家的姑娘?!奔o司宴低頭,一邊搓游戲一邊說,“談不上認識,見過吧,她讀書早,比同年級的學生要小兩歲。你別看人笑話了,小屁孩哭一哭也正常,你二年級還在街邊玩泥巴呢?!?/br> “誰笑話她了?!鄙窠洸?,商行舟冷笑一聲,沒發作。頓了下,又將視線收回去,“感覺以前沒見過?!?/br> “人爹媽養公主呢,能給你看見?!?/br> 商行舟斜眼看他。 紀司宴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這道目光,不是太友善。 “哎呀?!痹趺匆稽c也經不起逗,他哼,“她小時候跟奶奶住的,咱大院兒那么多人,一個兩個你沒見過,不是很正常嗎?” 商行舟一言不發,將視線落回舞臺。 白光垂落,塵埃飛揚,十幾歲的場景,和如今,一點一點地重合。 他想起今天黃昏時,在教學樓,溫盞問的那個問題。 ——你想聽嗎? 其實,說真的,也不是很想。 商行舟早在十幾年前就見識過了。 確實拉得不好聽。 但是。 小女孩長大了,她現在可以拉出流暢的曲子,眼睛亮晶晶地說要送給他。 站在臺上,也不會無所適從拿著琴,啪嗒啪嗒掉眼淚。 商行舟坐在臺下,好像陷入時光的流沙。 整個人,慢慢進入到被陽光照耀過的沙子里去。 不太能呼吸,可是非常溫暖。 她才不是小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