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3節
余光之外紛紛揚揚,車內音響還開著,鄧麗君聲音很輕: “風中賞雪,霧里賞花,在你身邊路雖遠,未疲倦……” 溫盞愣住,心臟仿佛遭受沉悶的暴擊,她一下子喘不上氣。 無意識地攥緊羽絨服袖子邊緣,指甲刺進手心。 她忽然感到呼吸困難。 天地間大雪飄揚,商行舟眼瞳漆黑,目光明銳,隔著山長水遠的距離,無聲地同她對視。 雪花迅速在他肩膀堆積薄薄一層。 下一秒,他平淡地移開。 遲千澈從后備箱拎出工具:“發動機有問題,你看看有沒有用得上的——” 心頭沒來由涌起煩躁。 商行舟下意識伸手進口袋,想摸煙盒,想起這衣服里沒有。 他臉龐隱在暗處,唇角意味不明地一扯。 也沒再開口,手肘隨意朝旁一撐,車門不容置喙地關上,霍然一聲響。 “別修了?!?/br> 男人穿黑色防寒服,褲腿扎進短靴,身形格外頎長,周身透野性。 他轉開視線,聲音冷淡,并不是要商量的語氣:“上我的車?!?/br> “怎么?”遲千澈沒懂,“修不好嗎?我這兒有工……” “你女朋友高反?!避嚬庠谏绦兄垩鄣诐L起一層灰影,他陡然生出點不耐煩的戾氣,挑釁似的,一字一頓問,“你看不出來?” 第2章 天真 夜色深沉,越野疾馳,穿過莽莽雪原。 溫盞腦袋昏昏,蜷在后座,頭靠車門。 偶爾有稀疏的路燈光芒投進來,她的意識斷斷續續,醒一會兒睡一會。 剛剛還不明顯,走出去一段路,她難受得厲害,整個人開始發燙。 遲千澈想讓她靠自己身上,溫盞拒絕了,半夢半醒地,聽見他跟副駕的年輕男孩搭話: “你們是解放軍,什么兵???” “是與人民共進退的子弟兵?!?/br> “你們戍邊嗎?平時就在這兒服役?” “不是,我們在祖國需要的地方服役?!?/br> “那你們原本是要去哪兒?” “去我們該去的地方?!?/br> …… 溫盞:“……” 理解遲千澈的好心,他大概怕她睡死,所以制造點聲音。 但廢話文學,讓她感覺,頭更疼了。 兩人還在你來我往,她動動手指,正想讓他們要不歇會兒吧別說了—— “到了?!?/br> 前排駕駛座,傳來一道一如既往凌厲的,波瀾不驚的低沉男聲。 微帶些啞,波動周遭氣流。 溫盞呼吸微滯。 車子穩穩剎在醫院臺階前,空茫夜色中,小小的建筑孤獨地發光。 三小時的路程,商行舟一個小時就開到了。 溫盞迷迷瞪瞪,“啪嗒”解開安全帶,伸手摳車門,發燒燒得眼神都沒法聚焦,沒開開。 遲千澈正要幫她,車門霍然被人從外拉開。 冷風裹著雪花卷入,溫盞結結實實打個寒顫。 下一秒,她懷里驀地一重。 一件厚厚的防寒服,帶著余溫,穩穩將她罩住。 商行舟半張臉隱沒在光影之中,聲音清冷平直地,跟著大雪一起滾落下來。 他說:“穿這個,外面冷?!?/br> - 這晚,溫盞幾乎是昏睡過去的。 她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把自己抱起來送進醫院,不確定是遲千澈還是商行舟,或者別的誰—— 她做了個非常短暫的夢,夢見一場上海的暴雨。 為什么是上海?商行舟明明應該在北京,他怎么到上海的?她全想不起來了。 她坐在深夜的羅森哭到腦子缺氧,店員問了兩遍要不要報警,她才哽咽著說:“不然分手好了?!?/br> 說完也不太敢看他的表情,拎起雨衣推門埋頭往外走,走出去沒兩步路,被他追出來,霸道地拽住。 大雨里商行舟頭發肩膀全濕了,臉色陰沉得不像話,硬把自己的傘塞給她,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好半晌,才語氣冷硬地,一字一頓道:“什么時候才能懂點事。溫盞,你是不是真覺得我沒你不行?” 溫盞心臟一緊。 巨大的難過,潮水一樣,將她整個人包裹。 她睜開眼。 病房里靜悄悄,已經是上午九點半。 雪停了。 天空露出果凍一樣碧透的藍,遙遠雪山前,有蒼鷹盤旋。 她坐起來,心里有點空。 遲千澈進屋,眼底劃過抹驚喜:“醒了?” “嗯?!睖乇K悶聲點點頭,肩膀上柔軟的黑發掉落到胸前。 她下床穿毛衣,咬著皮筋給自己扎了個馬尾,“我感覺好多了,現在呼吸也很順暢?!?/br> “那就行?!边t千澈不太放心,伸手想扶她,“你要是還有哪兒不舒服,隨時跟我說,我之前沒照顧過高反病人,不知道……” “沒關系,你不用太擔心,是我太遲鈍了,連自己生病都沒感覺到?!睖乇K側了下身避開他,沒太仔細聽他說話的內容。 眼下有個事兒,她急著想確認一下。 屏息快步走到外間,她視線一掃,望見沙發上的黑色防寒服。 靜靜地,搭在把手上。 溫盞腳步停住。 這是商行舟的衣服。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情,都不是錯覺。 她確實,在這個遙遠的地方,重逢了她的…… 初戀。 心臟跟著漏跳一拍,溫盞后知后覺地,眼睛有點澀。 然后是鋪天蓋地的委屈。 說不清道不明的,腦子亂糟糟,已經分手那么久了,為什么還給她送衣服……她生不生病,跟他又有什么關系。 他到底是太熱心了,遇到誰都想幫一把;還是覺得怎樣都無所謂,反正感情上的事,一向他說了算。 溫盞垂下眼,撇開目光不再看它,折身去拿自己的背包:“我們走吧?!?/br> 遲千澈應了聲“好”,按鈴叫醫生,確認沒問題后,跟著她一起出醫院。 剛走沒幾步,護士追出來:“哎,你是溫盞嗎?” 溫盞回過身,茫然地點頭。 “早上有個帥哥過來,說車給你停地下了?!弊o士說著,從口袋掏出一串東西塞她手里,“他讓我們把這東西給你?!?/br> 觸感有些涼,溫盞低頭,掌心靜靜躺著一串車鑰匙。 她一愣。 遲千澈按照護士指示,很快找到停在地下車庫的suv。 發動機恢復如初,他詫異:“那倆小哥也太熱心了吧,竟然把我的車修好送回來了?” 昨晚黑燈瞎火走得很急,拋錨的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他離開時,連鑰匙也沒拔。 原本打算,今天讓基地的人去幫忙,把東西拿回來的。 溫盞垂著眼,慢吞吞:“可能當兵的人,都天生熱心腸?!?/br> 從來不懂什么叫,跟不熟的人民群眾,保持適當距離。 “也許吧?!边t千澈完全沒聽出她情緒哪里不對,調轉方向盤,“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應該是特殊兵種,衣服上沒有標志,什么也看不出來?!?/br> 溫盞半張臉埋在圍巾里,靜靜地,只露出一雙眼。 不知道在想什么。 兩個人在酒店吃完午飯,一起去西城空軍軍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