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姿稍微松動了點。

    低頭看了眼杯中的弱桃花，抬眸。

    “這里只有你，我二人閑來無事，不如我們說點話吧?！彼炙謿舛ㄉ耖e道，“你我相識近百年，我還從來不知道你的過往。嗯這也許是我們最后交談的機會了，聊會兒天吧?！?/br>
    松石盯著酥酥看了片刻，不由搖頭輕笑。

    “你啊，倒是真的沉得住氣。殿主找不到這里的，你不用拖延時間?！?/br>
    酥酥聽他這么一說，才猛然想起來，是哦，她還可以等重淵來找她。

    她眼底的恍然大悟實在是太明顯了，明顯到松石也反應過來，在他說這句話之前酥酥根本沒往這方面想。

    松石不由沉默片刻。

    “是我太久不見你，倒是以世人的角度去揣摩你了?！?/br>
    他笑了笑，明顯是有些放松下來。

    “說來這的確會是你關心的事情。相交數十年，我自然是會滿足你這一點需求的?！?/br>
    他雖然是如此說得，可眼底逐漸浮上了一絲陰霾。

    “只是有的事情一旦知道對你來說不是什么好事。你真的想要知道嗎？”

    酥酥果斷點頭。

    “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事情了。如果哦，如果說不定在我知道后會有更糟糕的事情，我現在的心情還會好一點?！?/br>
    松石沒忍住輕笑出聲，無奈搖頭。

    “真不愧是你……”

    “我要從何說起呢？那就從很久很久以前吧。我還是一團煞氣的時候?！?/br>
    “殿主告訴過你了嗎，我的原型，或者說我的力量只是神隕古戰場的煞氣凝結。那時的我靈智初開，沒有意識，飄飄蕩蕩順著神息的方向，抵達了神域?！?/br>
    “那位大人發現了角落的我，教我修行，為我取名?！?/br>
    松石說到這里的時候，語氣稍微黯淡了些。

    “不過她也并不是一直注意著我的，她有三個徒弟?！?/br>
    “她大徒弟很不喜歡我。會在私下逼我走。我也不喜歡他，我在他的魂體上留下了一個詛咒?！?/br>
    酥酥下意識想到了無風腳踝上的那一縷黑色。

    “至于琉璃笑……你該知道吧，或者聽說過。琉璃百上宮的第一任宮主，也是那位大人的小徒弟。嘴巴甜會撒嬌，最是討她歡心的一個?！?/br>
    松石說到這里的時候，笑意都消失了，輕聲說著：“我起初想像他一樣討人歡心，他卻背過那位大人，伸手掏進我胸膛，說無心之人，最好知道自己的位置。他也想讓我離開神域。我也最討厭他?！?/br>
    松石說到這里，忽然笑了，抬眸看向酥酥。

    酥酥明顯陷入了他的話語中，不由得想到了無風，想到了琉璃笑。

    “所以我在離開神域之時也掏了他的心臟?！彼墒幂p快地語氣說道，“不過很可惜在他死后沒拿到他的魂體。不然我就可以親自煉化他，讓他親眼看著……他被他師尊厭惡的那一刻?！?/br>
    酥酥呼吸一滯，她咬緊了唇幾乎是緊緊的攥著手掌心，強忍著疼痛才沒讓自己的臉色露出難看。

    琉璃笑……

    當初被松石……青瑯……掏了心臟嗎？

    她強忍著，強忍到低下頭，才勉強沒讓松石發現她的不對勁。

    “至于千商……我不討厭他，但我有時候最討厭的就是他。畢竟他和我一樣。永遠不會被那位大人多注視一眼。當我討厭他，是因為他和我懷有同樣的心思?！?/br>
    “也挺離譜的。那位大人最信賴的無風被囚禁了，最寵愛的琉璃笑死了，而從前最沉默寡言的千商，居然會和我一起做這種事?！?/br>
    松石笑過之后，抬眸盯著漫天凌霄花。

    “剛剛說到哪里了？哦，對。我想起來了。剛剛我應該還沒有告訴過你，我所要做的事情?！?/br>
    “那位給我取名字的大人，在幾百年前隕落了?！彼墒恼Z氣有些懷念，又有些興奮，“我當然要救她?！?/br>
    “你知道半妖和龍族的作用嗎？”

    “半妖之心，龍族之血，燭涼草和凉燭草，再加上狐族的魂，以及神妄之陣，和魂皿，就足以復活她?！?/br>
    酥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松石，如果她不知道他要復活的是誰，或許會覺得這是一個極其瘋狂且無法立即的行為。

    但是她已經知道松石口中說的要復活的人是誰了，她此刻不但覺得松石很瘋狂，甚至是有些悲哀。

    “神已經隕落，不會復活的?！?/br>
    酥酥篤定說道。

    就算她所有的魂體都回來，那她依然是酥酥，不是有蘇羲。

    屬于有蘇羲的時代早已經過去。讓有蘇羲的存在消失在神域，消失在世間，才是最好的結局。

    她算是一個意外，但也是在常理之中，天道之內。

    可松石想要做的那就是徹徹底底的逆天之行了。

    松石聽到這句話臉色頓時暗沉下來，第一次用一種危險的眼神盯著酥酥。

    “酥酥，不要說這種話，就算你是我的友人，我也不能容忍?！?/br>
    “她一定會復活的。我為此準備了五百年?！?/br>
    松石小聲說道：“我什么都準備齊全了。我屠遍半妖，兩度截殺龍子，狩獵狐族，搶奪憐梅子……我為了復活她什么都做了。她一定不忍心讓我失望的?！?/br>
    酥酥聽到這里，隱約想起來在她剛離開赤極殿的時候，裂星河下，被囚禁的小魚。

    那時候小魚說他遭遇了背叛，也就是說背叛他的人，很有可能是屠城鬼蜮的手下，那時候，松石已經在下令抓捕龍族少君了啊。

    而這次，小魚又一次落到了他的手中。

    酥酥頗為不安。

    “我的神明大人我……會回應我的?！?/br>
    松石篤定地說道。

    酥酥沉默了。

    她想說別再想了，絕對絕對不會的?？墒撬衷谙?，如果松石真的做到了，那她會怎么樣？

    復活一個有蘇羲，身為一片魂的酥酥，會……消失嗎？

    她舍不得。

    舍不得山海川流，舍不得師門，也舍不得相遇的每個散發出善意的友人。

    舍不得重淵。

    “你復活了她又能怎樣呢？神已經隕落了?！?/br>
    酥酥試探著問：“你想得到什么，是想讓她對琉璃笑一樣對你嗎？”

    松石沉默了。

    在沉默的期間，他甚至是有些迷茫的。

    好一會兒，他捏了捏鼻梁。

    “讓我想想，時間太久，我好像已經忘了最初的想法?！?/br>
    “大概是我不想離開她?！?/br>
    “復活了她以后，她會把我當成琉璃笑，會一直寵愛我。會允許我趴在她的膝頭撒嬌?！?/br>
    酥酥聽著就很荒唐。

    “琉璃笑已經死了。你和琉璃笑根本不像?！?/br>
    如果非要說有一個和琉璃笑比較像的人的話，那大概只有琉璃醉了。

    “我說的不是像?！彼墒f道，“憐梅子是個好東西，不是嗎？”

    “我可以輕而易舉篡改她的記憶。讓我成為她的唯一?！?/br>
    酥酥瞪大了眼。

    原來……這就是魔族和屠城鬼域想要憐梅子的原因嗎？

    多少有些不可理喻。

    千商和松石更像兩個沉陷在自己意識之中陷入瘋癲的人。

    畢竟正常人都無法去這么做。他們為此身負業債，想要的居然只是神的垂憐。

    酥酥知道了后只覺著荒誕到讓她不可理喻。

    如果只是為了兩個人荒誕的想法，導致數萬人的生命消散，那數萬人的性命，半妖的性命，乃至狐族，龍族，一樁樁一件件的罪惡，又該怎么去清算？

    酥酥此刻連看都不想看松石一眼。

    她在想，這份罪孽里會不會有她的一份？

    那她要如何去贖清罪孽？

    她也有些疲倦了。

    “你做不到的。神不會回應你的?！?/br>
    或者說，酥酥自己不會回應他的。

    “酥酥，我說過，不要說這種惹我生氣的話。尤其是提及她?！?/br>
    松石聲音里再無笑意，他彎腰伸手，來捉住酥酥的手。

    酥酥下意識地一巴掌拍開他的手。

    現在她根本無法忍受松石的靠近。

    酥酥起身往后退了兩步。

    “你以為你所做的這一些就會讓神復活嗎？”

    “當然可以了?！彼墒美硭斎坏目跉庹f道，“我用了五百年的時間，背負了生生生世世的罪孽。當然是能讓她復活的?！?/br>
    “然后讓她親眼看看如今的你是何等的模樣？”

    酥酥故意說這種扎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