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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久天長,在大家都見怪不怪的時候,王老太的活動范圍又悄然擴大了。 莊園內有一處泳池群,兩個異形泳池并一個標準池,和一處花園雕像組成完整的景觀,這里前有可供休息娛樂的娛樂室、后有成片的瓔珞竹節椰,幾乎沒什么風,是顧叔叔最常出沒曬太陽的地方。 這一天,顧江闊沒急著去賭場,而是跑去娛樂室二層,找了幾個顧老爺子口中的“狐朋狗友”,約在家里打桌球——老爺子并不限制顧江闊的交友,也不反對他把朋友帶到家里來,只要不影響到他或者顧旻休息就好,總體來說,顧老爺子對他的管束不多,更傾向于散養。 顧江闊跟幾個滿身江湖氣的“狐朋狗友”,挑了間靠泳池方向的房間娛樂的時候,顧叔叔也由兩名強壯的女傭,推著到老地方曬太陽。 將近三十度的高溫,顧叔叔卻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跟坐月子似的,他自嘲似的說:“今天沒風,氣候也溫和,最適合曬一曬我這身發霉的骨頭?!?/br> 兩位女傭自然在一旁輕聲安慰,可顧叔叔只是搖頭,了無生氣地說:“你們不用騙我,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還能熬上幾年,但生活質量……哎?!?/br> 這時候,對面響起一道大嗓門,“這天氣曬被子好!” 王老太雖然腿腳不如以前靈便,但由于好吃好喝,在顧江闊的督促下,被照顧得還胖了一圈,說話中氣很足。 顧叔叔疑惑地看過去,卻聽王老太“哎呀”一聲,“怎么被子動了?成精啦?” 顧叔叔:“……” 護工用貧瘠的詞匯跟王老太解釋,那不是被子,而是個人,只不過太過清瘦病弱,全被被子擋住,再加上老人家眼神不好,這才鬧出烏龍。 王老太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執意要上前看看,兩位護工竟然沒阻攔,一左一右地攙扶著,一步步往顧叔叔那邊去,惹得顧叔叔身邊的女傭都面露不滿,低聲咕噥:“他們怎么這么沒規矩,老太太是傻子,護工也是傻的嗎?” 顧叔叔心中了然:“她就是阿闊的姥姥?” 也不怪顧叔叔沒印象,王老太從前一直深居簡出,顧叔叔本人常年養病,也鮮少露面,再加上顧家莊園實在大得離譜,好像只在這老太太剛來的那一陣子,遠遠地見過兩面。 “先生,我們把她趕走?” “不必?!鳖櫴迨逄撊醯卣f,“隨她便吧?!?/br> 他對阿闊的姥姥倒是有些好奇,聽說就是這位老太太親手把阿闊拉扯大的,老年不幸罹患阿爾茲海默癥,顧江闊卻沒嫌棄,即便到南洋,也千里迢迢地把她帶過來。 可見阿闊是個孝順孩子。他越孝順,顧叔叔就越對他姥姥有興趣。 從前是沒在意過,今天既然碰上了,說不定能碰撞出什么有趣的故事——顧叔叔帶著一絲惡意,這樣想。 然而,顧叔叔并不了解,一個在城鄉結合部生活了半輩子的老太太,戰斗力有多強——即便生病,她也有些習慣是刻在骨子里的——王老太顫巍巍走到近前,很不客氣地一把掀開顧叔叔身上蓋著的純羊絨毛毯。 顧叔叔:“?” 女傭們:“!” 女傭一把搶回毛毯,護工生怕女傭們嚇到王老太,也涌過去,就連上樓的顧江闊也忍不住直起身子,準備著見到她們動手,就立即下去救姥姥。 一時氣氛劍拔弩張。 然而,王老太非但沒被嚇著,還很不屑地罵了句燕林土話,然后換成普通話,清清楚楚地說:“原來是個人,瘦得跟小雞子兒似的!” 護工們怕王老太吃虧,連忙把她攙回去,可老太太絲毫不怕,還在很真誠地咕噥:“到底是人是鬼?” 顧叔叔從小病弱,因為這幅身體,受過不少歧視,從十幾歲起,下人們就背地里議論他活不長,不如原來的大少爺。再大一些,他遵從老爺子的安排,求娶門當戶對的名門貴女,卻因為身體原因屢屢被拒,這才退而求其次,娶了現在的夫人,雖然夫人面上沒直言過嫌棄,可夫妻倆只有相敬如賓,從來談不上蜜里調油,除了顧辛這個兒子,兩人之間什么維系都沒有,哪里像夫妻? 顧叔叔是自卑的。他把自己一輩子的痛苦都歸結于身體,他可以自嘲,卻最聽不得別人議論。 聽到王老太這樣說,當即沉下臉,努力平復著加快的心跳,喘息著問:“你就是阿闊的姥姥?” 可惜生了病的姥姥思維跟正常人不太一樣,她聽不懂“阿闊”是誰,索性無視顧叔叔,只按著自己的思路繼續驢唇不對馬嘴地聊:“怎么說話也這么小聲兒,還不如我這個老太婆,哎,小雞子兒,你是誰???” “你怎么跟先生說話的!”女傭們出聲制止。 王老太卻固執地問顧叔叔:“你是誰???” “……我是顧旻?!?/br> “顧旻?”這名字卻引起王老太的回憶,她連連搖頭,“你不是顧旻,我干兒子才是顧旻?!?/br> 顧叔叔:“……” 顧叔叔既然知道王老太的身份,便也自然知道“干兒子”是怎么一回事,知道王老太口中的顧旻,就是自己那位同父異母的大哥。 他是偷梁換柱的“貍貓”,顧旻才是真“太子”,這件事是顧叔叔心中的另一根刺。 很好,這老太婆,在兩三句話之內,接連戳中他兩個雷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