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
她好像,的確不怎么堅強。 用了整整一年,才能背棄曾經所有的教養,握緊那把發銹的斷匕。 一個在王府中長大的小姐,在這山寨之中,能夠遇見的是,是什么呢? 那是梁鸝,即使是后來,也不愿意回憶的一切。 她要如何面對曾經的自己全然崩壞呢? 所以她改了名字。 從前爹爹告訴她,她的娘親,是這世間最美的人兒。 每當爹爹講起娘親時,她都能從爹爹的眸中看見無比珍重的愛意。 即便娘親已經故去多年,但是爹爹從來沒有娶過其他人,哪怕是小妾,也不曾有過一個。 爹爹告訴她,她的娘親有一個很美的姓——“霜”。 所以她最初的名字,不是“梁鸝”,而是“霜鸝”。 她隨娘親,擁有這世間最美的姓。 這個名字,除了她和爹爹,便只有相熟的奶娘清楚。 在八歲之前,她一直都是霜鸝。 雖然從未見到娘親,但是從爹爹口中,她認識了娘親。 每次爹爹說起娘親時,眼眸中總是滿是溫柔,她兒時不懂事時,曾經問過爹爹:“娘親不在這世間了,爹爹不會傷心嗎?” 那是她看見爹爹愣了一瞬,隨后摸了摸她的頭,眼眸中更加溫柔了:“自然是傷心的,只是爹爹還有鸝鸝啊。即便是傷心,爹爹也會好好地陪著鸝鸝長大的,待到鸝鸝出嫁了,尋到了待鸝鸝世間最好的夫君,爹爹便要去陪娘親了?!?/br> 那時的她說什么呢? 梁鸝怔了一瞬,那時的她說:“那鸝鸝不要嫁人啦,鸝鸝要永遠在爹爹身旁?!?/br> 曾經,是這樣的。 但是什么時候開始,一切就變了呢? 是她第一次持起那把發銹的匕首,溫腥的血流到她的衣襟之上,還是她慢慢會溫柔地笑,從稚嫩到熟練地去哄騙人,亦或者是她九死一生回來被攔在府外時,看見爹爹身旁同她很像的女孩喚了一聲“爹爹”。 梁鸝不清楚了。 曾經她世界的一切,從哪一刻,開始全然地崩塌。 她開始尋不到緣由,恍若無限地陷落,那個時候的她,太需要一些什么東西,能夠止住她崩塌的世界了。 可她生命中,還有什么,是能夠止住崩塌的一切的呢? 爹爹曾經是她生命的全部,她要用什么,來止住這崩塌的一切。 用什么呢? 昏迷過去的那一刻,祭祀上那一身紅衣,突然出現了她眼前。 她看見他緩緩向她走來,眸中滿是溫柔的笑,輕柔幫她擦去了面上溫熱的血,輕聲說道:“小姑娘,即使害怕,遇見危險,也要記得躲開啊?!?/br> 她好像,尋到了。 那一瞬間,不斷崩塌的一切,開始重建,梁鸝緩緩地,緩緩地,睜開了眼。 抬起眸的那一刻,她好像回到了那個寨子中。 看著爹爹向她走來,她溫柔地彎起眸,輕聲說道:“爹爹,這兩年,我很想你?!?/br> 她被爹爹摟入懷中,她感受著爹爹身軀的顫抖,但是...但是,梁鸝眨了眨眼,她好像,不太在意了。 待到爹爹松開了她,她彎著眸,柔柔笑著,輕聲對爹爹說:“鸝鸝想換個名字?!?/br> 那是從爹爹的眸中,她看見了詫異,但是她還是繼續輕笑著說道:“爹爹,讓鸝鸝隨你姓吧?!?/br> 望著爹爹的眸,她重復了一遍:“爹爹,以后,我就是梁鸝了?!?/br> 霜鸝死在了那一天。 在那個寨中開始崩壞的“霜鸝”,終于在她說出“梁鸝”的這一刻,徹底消失在這世間。 從今以后,她便是梁鸝了。 如若沒有那場她都沒有算到的失憶,原本,原本... 梁鸝輕輕地抬起眸。 原本,去到殷予懷身邊的,該是她。 * 接下來的很多天,梁鸝沒有再見到殷予懷。 那日回去后,他們都沒有再留在寺廟中,而是下了山。 殷予懷的身子很不好,原本她是要尋大夫去為殷予懷看的,但是楊三搖了搖頭:“梁小姐,后面的事情便不用了。京城那邊的大夫,前些日子已經趕過來了。公子向來身體不好,這兩天又受了寒,相熟的大夫,會更了解公子的情況,多謝梁小姐的好意,但是,不用了?!?/br> 被拒絕,梁鸝也只是輕輕點了頭。楊三的意思,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應該便是殷予懷的意思。為何,殷予懷不想見她了? 前幾日,殷予懷對她的態度,明明有了轉變。她說不清,那種奇怪的感覺是什么,但是殷予懷將她背在背上,護在懷中的那一刻,一瞬間,她甚至覺得,他認出了她。 但是很快,梁鸝就否認了這種想法。 沒有理由,如若殷予懷認出了她,對她的態度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都能夠為了她去死,如何會將她推向別人懷中呢? 殷予懷做不到的。 那日她沒有繼續再嘗試,只是遠遠地望了一眼馬車,隨后上了回王府的馬車。 隔日,她再去尋殷予懷時,依舊被楊三阻在了門外。 “梁小姐,我家公子身體抱恙,暫時不能見小姐?!睏钊捻?,有些沉重。 隔著一扇門,梁鸝好像聽見了什么,但是細細聽,卻又聽不到了。 楊三在門口,殷予懷在床上,那剛剛發出聲響的,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