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頁
他垂眸,望著棋盤上的棋局,捻起一顆棋子。 雖然他一直和沈珺意鬧矛盾,但沈珺意說的每一句話,這些年他都牢牢記在心里。 當他能讀書寫字時,沈珺意教給他的第一句話,便是沈家的家訓。 不做繁盛之花,而做常青之樹。 一株繁花,盛極必衰,一棵古木,雖有葉落無聲之時,卻可常在。 沈家能經百年而長盛不衰,便是因為歷代族人的知進退。 他們懂得何時該為君王,為天下分憂,何時又該及時放權,功成名退。 如今這重任落到他肩上,他也必然不會讓沈家步鄭家的后塵。 —— 今夜,南陽侯府的人都難得安眠,可大理寺里卻一片肅穆。 二十幾位大臣被押入大牢,嚴加看管。 他們眼里早已沒了曾經的神采奕奕,只剩下呆滯與淡薄。 大理寺內有專門關押罪臣的大牢,密不透風,暗無天日,抬頭只望得見幽長的窄道,以及盡頭掛滿刑具的審訊室。 進到這里的人,往往要接受嚴刑拷打,完好無損地進來,皮開rou綻地出去,而等待他們的,不是那漫漫無期,有去無回的流放之路,就是那午門外的斷頭臺。 罪臣們被分別關進幽暗潮濕的牢房里,每個牢房外都有兩個看守的官差,手握長劍,神情肅穆。 這里就是一只蚊子都難飛進來。 與他們僅有一墻之隔的另一部分牢房里,也有人徹夜未眠。 鄭蘭自被押入大牢后,就不吃不喝,如今嘴唇干裂,嗓子嘶啞,明明困得不行,卻倔強地不肯閉上雙眼。 “爹爹就快要來救我了,不能睡,不能睡……”她蓬頭垢面地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念叨著。 “哐當——”不知等了多久,牢房的大門被拉開了一條縫。 鄭蘭瞪著滿是血絲的雙眼,撲了上去。 “是不是爹爹叫你來救我了?!” 那官差冷漠地將一個木盒推了進去,然后在鄭蘭還未來得及撲出來時關上了牢房的鐵門。 他站在牢房外,毫無感情地望著鄭蘭,道:“不要癡心妄想了,你爹不會來救你了?!?/br> “你憑什么這么說?!”鄭蘭嘶啞著嗓子吼道。 那聲音像是破損了的磁帶,難聽又刺耳。 “因為——鄭家已被滿門抄斬?!惫俨罾浔氐?。 鄭蘭難以置信地頓住了動作,既而用手抱住頭,官差的話一直在她的耳邊回響。 鄭家已被滿門抄斬……滿門抄斬…… “不,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鄭蘭像瘋了一樣大吼大叫,到后面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徒勞地動著嘴皮。 她的眼里留下一行淚水,無聲地囁嚅著:“娘親還等著我回家吃飯呢,哥哥們今日也要回家了,我們該團圓了……” 那官差見她終于沒再發出難以忍受的嘶吼聲,這才道:“快些吃吧,這是你最后一頓飯,再過一刻鐘,本官就要送你上路了?!?/br> 鄭蘭呆滯地望著冷漠無情的官差,好半天,才理解了他的話。 原來,今日便是她的死期嗎? 直到被官差押出大牢的那一刻,鄭蘭都沒碰那盒飯。 她答應了爹娘要回家吃飯的。 若是爹娘和哥哥們都已經去了,那這頓飯,就留到九泉之下再吃吧。 同她一起被押上斷頭臺的,還有姜月。 姜家同鄭家一樣,因為罪孽深重,被陛下下旨滿門抄斬。 姜月望見鄭蘭時,眼里閃過絕望和悲哀。 即使是死,她也要和鄭蘭死在一塊兒,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兩人被押去午門的路上下起了雨。 烏云密布,大雨傾盆,將她們從頭淋濕到腳。 那潮濕的涼意從皮膚滲進心里。 路上依舊有許多百姓站著,他們撐著傘,對著她們破口大罵。 鄭蘭和姜月低著頭,沉默地往前走去。 即使鄭蘭想反擊,也說不出話了。 當鄭蘭被官差摁在那冰冷的斷頭臺上時,她反而平靜了。 雨水不停地砸在她的臉上,她靜靜地閉上雙眼,等待大刀落下的那一刻。 在意識喪失的前一秒,她仿佛聽見了圍觀百姓們的叫好聲。 大雨依舊下著,將鮮血沖散。 那蓮池中的冤魂,終得安息。 第63章 秦湘蕓(番外) 自秦湘蕓記事起, 她的爹爹便經常對著她和娘親拳打腳踢,若是有些時候喝了酒,這種情況就會變本加厲。 娘親總是拼盡全力將她護在懷里, 那些痛全都落在了娘親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她時常聽見娘親在深夜里偷偷抹淚,那些傷痕在昏暗的燭光下觸目驚心。 娘親也不是沒有生過帶著她一起逃走的心思, 可她一個農村婦女,若真的帶著她跑了, 沒有錢,沒有歸處, 又能跑多遠? 可娘親不想再讓她同自己一起過這樣的日子了,于是,娘親開始偷偷給人做鞋子,做手絹,趁丈夫出去干農活時,再拿出去交貨。 娘親這一攢錢,便攢了三年, 那床底下偷偷藏著的錢終于夠她們逃出去尋找出路時,娘親卻病倒了。 家里清貧, 爹爹也是個薄情狠心的人,不去請郎中,竟然將娘親丟在家里, 放任她自生自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