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親，總把自己關在琴房里，任憑他在門外嘶聲哭喊，得到的只有無視與開門后的厭惡。

    她厭惡他身上有裴東翰的影子。

    卻又在偶爾的深夜或是黎明，溫柔地將他抱在懷里，輕哼著古典優美的詩句，告訴他。

    “阿衍，mama愛你?！?/br>
    愛。

    這個字從林臻口里說出來的時候，十歲的裴衍信了，十二歲的裴衍也信。

    但十六歲之后的裴衍，再也不信。

    林臻根本不懂愛。

    當年走的決絕，卻在生命最后關頭，自私地想要拿回她留在裴家的所有物。

    這樣的女人，沒有資格剝奪他的幸福。

    裴衍想著，哪怕以后真會后悔，他也認了。

    但至少現在，他不會讓他的公主，才剛剛談戀愛，就要承受離別。

    他不舍得。

    整整一晚，裴衍都在想該以怎樣的方式解決去洛杉磯的事。

    林臻的病，他做不到無視。

    撇開病情的事實，他無法接受其他任何強加在他身上的責任。

    裴衍甚至覺得可笑，一個病人本該想著如何延長自己剩余的時間，而不是把所有心力都花費在打感情牌上，就為了帶走心如鐵石的兒子。

    他心狠，卻怎么也比不過他母親。

    清晨七點的時候，隱約聽到對面有開門的動靜。

    裴衍利索地翻身起床，穿好衣服就走出了房門。

    他喊住正打算踏進家門的朱韻，“干媽，關于我媽的病，如果你有時間，我想跟你聊聊?！?/br>
    朱韻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幾天在醫院，裴衍一直悶不啃聲，對自己母親的病情只字不問。

    她以為這孩子還是沒能放下心結，這趟回來，本打算過來勸勸他，誰知到底是她多慮了。

    朱韻替林臻感到高興，但體諒到自家閨女睡眠淺，她用手指了指身后，“走吧，去你家里談?！?/br>
    實則姜書杳早就醒了。

    這會兒正拿著手機刷班級群里的消息，很多人對填報志愿一事云里霧里，都在找俞老師幫忙指導。

    看著看著，收到一條私信，是唐醒發過來的。

    【杳杳，你學校選好沒呀？】

    姜書杳動手回復。

    【還沒有，你呢？】

    那頭打出一串句號。

    【我這分數有些尷尬，想去海市理工，但又擔心錄取不上?！?/br>
    高考后，志愿的填報重中之重，有些高分低就，有些僅差0.5分卻與第一志愿擦肩而過。

    當然，對于杳杳這種狀元級別的，閉著眼都能填，完全高枕無憂。

    唐醒羨慕的同時，想到老家表哥的經歷，心里頓然沒了譜。

    【杳杳，要不你陪我去學校找俞老師指導指導吧，待在家里無聊死了，就當去學校聚聚?！?/br>
    據說今天班里好多人都會去，也可以順便聽聽大家的想法。

    姜書杳握著手機翻了個身，沉思片刻，回答了一個‘好’字。

    兩人約的時間是九點在學校大門外集合。

    今天周日，微機室剛好空出來，專門留給高三畢業的同學填報志愿。

    姜書杳洗漱完后還早，在微信上給母親留言，說去一趟學校，然后出了雅頌居大門，一路朝公交站臺走。

    六月下旬，清晨的風仍帶著涼爽。

    505路徐徐靠站停車，女孩形單影只，站在車門前投放硬幣。

    她沒想過畢業后再次回到云中，會是她一個人。

    由此面對唐醒的驚訝，她除了笑一笑，做不出任何解釋。

    沒辦法解釋，昨晚兩人不歡而散，她怎么好意思過去敲門，讓裴衍跟她一起來學校。

    去微機室的路上，唐醒小心翼翼地湊到她耳邊問：“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這妞兒的八卦因子，不會隨著結束高中生活而有所消停。

    姜書杳凝眉想了想，自己也不太確定，“就是在一件事情上產生分歧，爭執了幾句，然后一晚上沒搭理我?！?/br>
    現在已經九點，也不知道對門那家伙醒沒醒。

    他家冰箱里什么都沒有，不會又點外賣了事吧。

    到了現在，她居然想的是他早飯怎么吃。

    唐醒沒談過戀愛，卻看過不少偶像劇，邊走邊替她分析道：“在我印象中，裴老大以前好像什么都聽你的，這次硬要跟你死杠，會不會是觸及到你們雙方的原則問題啊?！?/br>
    聞言，姜書杳步子頓在了原地。

    轉過頭怔怔看著唐醒。

    咳。

    “那個，我說錯話啦？”

    姜書杳輕輕搖頭：“沒有?！?/br>
    出乎意料的是，神經大條如唐醒，竟能一語命中問題核心。

    可即便知道糾癥所在，又能有什么辦法。

    她繼續往前走，拿話問身旁人：“醒醒，你說我該不該堅持自己的原則?！?/br>
    “當然應該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原則底線是不能輕易打破的?！?/br>
    “可是也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如果堅持原則的后果是，讓你喜歡的人不舒服或是傷害到他，那就......”

    唐醒說不下去了，換作是她，可能也沒解。

    談戀愛真讓人苦惱，哎。

    嘆息間，不經意瞥到微機室貌似跟以前不一樣，唐醒莫名想到什么，忍不住笑出聲來。

    “杳杳你看，學校在窗戶外裝了防盜護欄?！?/br>
    姜書杳抬頭望去，看著玻璃窗外，果然增加了一排黑色防護欄。

    隔音玻璃具有一定的厚度，可以抵抗相當程度的外力。

    但自去年裴衍徒手砸完玻璃后，學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側門外的草坪裝上監控。

    高三下學期，整個年級幾乎沒有時間再上微機課。

    只是課間閑聊時，聽人說學校在微機室外面裝了護欄，大家心照不宣，知道這全都是裴老大的功勞。

    姜書杳輕輕扯了下唇角，心里難掩酸楚。

    那家伙真覺得自己的拳頭是鐵做的，手背扎進那么多的玻璃碎渣，還藏在褲兜里不讓她看。

    他為了她總是把自己弄的傷痕累累，她罵他瘋子，他也不聽，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誠如裴衍當初那句玩笑話，至今仍回蕩在她的腦中。

    他說他的字典里沒有放棄，只有死心。

    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姜書杳慢慢垂下眸子，眼底一片黯然。

    該拿他怎么辦。

    真的要讓他死心么。

    第148章 怎樣讓一個人死心

    裴衍哪有心思吃早飯，把話聊到一半，就得知姜書杳去了學校。

    她去學校填報志愿卻沒叫上他。

    想到昨晚的事，他再也坐不踏實，三言兩語講完自己要說的話，拿起手機，臉都沒洗就出了門。

    朱韻坐在沙發上滿臉懵。

    莫非剛才她勸那孩子的一番話，白說了？

    到了云中校門外，裴衍摸出手機打給陳勁：“你問問唐醒，姜書杳是不是跟她在一塊兒，人現在在哪兒?！?/br>
    陳勁睡得正迷糊，就被老大冰涼沙啞的低音炮摧殘震醒。

    他遲鈍了幾秒：“衍哥，你咋不自己問杳meimei?！?/br>
    “廢話少說，馬上給老子問?！?/br>
    陳勁哆嗦了一次。

    好好好，問吧問吧。

    微機室里熱鬧非凡，大家激烈討論著往年各重本院校的錄取分數，只有姜書杳安安靜靜地坐在電腦前，一句話不說，心事重重。

    直到手機鈴聲打破思緒。

    她遲疑地看著那串座機號，首都區號打頭，以為又是哪所學校的招生辦打過來的。

    接起時，姜書杳的思緒尚還渾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