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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天蓋地的震驚中,楚珉條件反射動了一下,賀聞逍立刻伸出一只手,“砰”的撐在他身旁的墻上,袖口慣性向臂彎垂落,露出發力時繃緊的手臂線條,肌rou輕微顫動的樣子,好像是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沒有直接摁在他身上。 隨著陰云飄遠,月光更盛,楚珉抬起頭,錯愕的目光一寸寸掃過賀聞逍鋒利的眉骨、直挺的鼻梁、繃緊的下頜線,從賀聞逍無比嚴肅的神情中,他似乎看出了幾分焦躁。 到底是在最魔幻的圈子里見過風浪的人,很快,楚珉瘋狂跳動的心臟逐漸回歸了正常。 他有些好笑地反問:“如果我拒絕呢?” 賀聞逍冰涼的視線在他臉上逡巡片刻,薄唇吐出兩個字:“請便?!?/br> 下一秒,楚珉感覺兩片柔軟微涼的東西貼在了自己唇上,他睜大雙眼,幾乎本能般一口咬了下去,他強行忍住扇巴掌的沖動,雙手用力推開了賀聞逍。 賀聞逍這會兒全憑本能辦事,完全沒有防備,后背狠狠撞上陽臺的鐵欄桿,皺眉“嘶”了一聲,用指腹摸了摸刺痛的下唇,沒有見血。 他看著一米之外,楚珉毫無殺傷力的警戒動作,倒是沒再上前,散漫地靠在欄桿上,“如你所見,我本就不是來征求你同意的?!?/br> 楚珉呼吸一窒,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簡直比他想象的還要不講道理。 然而很快他便發現,賀聞逍分明嘴角帶笑,口吻也強硬到囂張的地步,可那雙黑沉的雙眸卻仿佛寸草不生的荒地,在月色的映照下空濛一片,看不到任何希冀,也不知剛才肆意侵犯別人的混蛋到底是誰。 楚珉心臟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忽然不愿再看賀聞逍的眼睛。 他不記得自己是以怎樣的姿態走出這間小陽臺的,或許就像六年前,他和賀聞逍最后一次見面那樣,無論表現得有多決絕冷淡,內心也早就亂得不成樣子。 快步離開時,他再度路過賀聞逍房間里裝滿衛生紙團的垃圾簍,這一次,他忽然明白了賀聞逍剛才躲在屋子里做了什么。 * 沒人知道,看似被眾生偏愛的楚珉,其實是個極度缺愛的人。 自記事那天起,他便清楚地感知到,他最愛的母親,早就把半生的情感都供奉給了那個騙她的男人,由于始終無法放下過去,隨著年歲推移,便越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時常無意識地忽略他。 他就像一株生于荒地的植物,得不到足夠的關懷作為養分,徘徊在枯萎邊緣,只好向外界尋求關注,自我拯救般頻繁與人戀愛,借此換來丁點杯水車薪的滿足感。 他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出現賀聞逍這樣一個人——讓他心頭那片無論多少甜言蜜語、癡纏追捧都填不滿的天坑,輕而易舉被全權占滿。 賀聞逍像是筑巢一般,火速打好地基后,又在他身邊建起一道又一道高墻。 面對這樣蠻橫的行徑,他心中非但沒有拉響警報,反倒任由對方把自己圍困起來。為了讓小男友更有安全感,他甚至主動改變曾經放浪的生活作風,和那群狐朋狗友斷絕來往,即便被人調侃“從良”也甘之如飴。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他把賀聞逍當成了沒有退路、無家可歸的小可憐,單純懵懂、全靠本能行事的男孩兒,他無比享受賀聞逍對他藏不住的占有和依賴,以及全身心投入的熱愛。 或許正是應了那句“只緣身在此山中”,他明明早就從母親身上領教過溺進愛河的慘狀,也親自閱人無數,最擅長逢場作戲,可他卻從未懷疑過—— 緣何一把雨夜中的傘、一張留宿的沙發、一頓親手做的晚飯、幾句漫不經心的關切話語,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換來他曾經不敢妄想的東西。 賀聞逍僅僅用了兩年時間,就輕而易舉改變了他的一切,迫使他變成愚蠢的戀愛腦,像個第一次坐上賭桌的新手,沉湎于賀聞逍描繪的屬于兩個人白手起家的未來,而賀聞逍自己卻躲在面具背后,獨善其身。 他相信賀聞逍對他動了真情,他們也是真的在談戀愛,但那些真情對于謊言傍身的人來說,能有幾分重量? 何況賀聞逍還不到二十歲,擁有出生便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生和日后無限的可能,與他本該是兩個世界的人。 而且他早就告訴過賀聞逍,他最不能容忍欺騙和背叛,倘若賀聞逍有過哪怕一絲心虛和觸動,也該稍微露出點破綻,而不是兩年如一日地在他面前裝作一無所有,等著賀家人開千萬豪車找上門,讓賀聞逍玩夠了就回家。 他當年一怒之下踹掉了賀聞逍,雖說有沖動的成分在里面,但也稱得上及時止損。 哪怕現在六年過去,他依舊沒能找回曾經的自己,可他至少沒有讓情況變得更糟,抑或重蹈母親的覆轍。 擱在窗臺的煙灰缸里散落著三兩煙頭。 楚珉坐在一室昏暗中,如同撥開煩亂的心緒般,抬手拂去被夜風卷到頭頂的白色窗簾,半晌,他垂下眼睫,將指尖快要燃盡的煙頭摁進了煙灰缸。 他并非自欺欺人者,不否認賀聞逍的出現,的確讓他原本冰封三尺的心臟再度有了活絡的跡象,就像還未拔凈的余毒受到牽引,蠢蠢欲動。 但他被騙過一次,已經無法再相信賀聞逍了。 他分不清賀聞逍六年后突如其來的所謂的“喜歡”,究竟是出于被他強制分手的不甘,還是死性不改,玩心又起,想來他這里再次“體驗生活”,只不過如今添上當年被甩的舊恨,換了個新路數,懶得再裝純討好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