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琪琪格是稍稍松了口氣, 室內的御醫們卻是一樣愁眉不展。聽到響動的他們轉過身來, 入眼的皇太后仿佛是從天而降的英雄，御醫們難掩驚喜：“奴才給皇太后請安！”

    德妃醒過神來。

    她猛地站起身來，滿是希冀的目光落在琪琪格身上。德妃眼淚如珠滾滾而下，哽咽著呼喊：“妾身給皇太后請安……皇太后娘娘……求求，求求救救胤祚吧！”

    御醫們一日復一日的嘆息，逐漸緊鎖的眉眼以及那躲避的眼神。換了無數次的湯藥，卻沒能起到多少作用，頂多讓胤祚能稍稍安眠片刻。

    更不用說胤祚那幾乎沒有停歇的哭喊，更如同烈火般炙烤著德妃。德妃心如刀割，更絕望的是她對此無能為力，只能看著幼子一點一點的虛弱下去，一雙眼睛里的光芒漸漸消失。

    而如今皇太后是德妃唯一的希望。

    琪琪格扶起德妃，輕聲道：“哀家定然會拼盡全力?！?/br>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皇太后的身上，御醫們的眼里也燃起希望。他們期待地看著皇太后，聲音微微顫抖：“皇太后……許是有辦法，難道是微臣幾個未曾見過的審美古籍……是不是有別的藥方？”

    御醫們的眼睛都是紅通通的。

    身為醫者，又有誰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無力，看著病人日漸虛弱，直至無力回天的呢？他們這些日子也沒有停歇，瘋狂翻閱著各種古籍，試圖從中尋覓出一些未曾嘗試過的方子和手段。

    琪琪格抬步走到胤祚跟前。

    她輕輕搖了搖頭：“……不，沒有?！?/br>
    德妃喉嚨里擠出一聲悲鳴。

    御醫們眼里的光也逐漸消散，面色頹唐。

    下一瞬，皇太后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琪琪格輕聲道：“哀家只是有一個想法?！?/br>
    所有人又猛地抬起頭來。

    琪琪格的手掌沁出點汗珠，她一字一句說出自己的打算：“哀家打算……剖腹探查?！?/br>
    永和宮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皇太后的話語所震驚了。良久才有一名御醫磕磕巴巴的說道：“皇，皇，皇太后，剖腹，剖腹探查？這，這，這沒有前例啊……”

    “史記之中便有記載吳回生陸終，陸終生子六人，坼剖而產焉……意思陸終生了六個孩子，皆是剖腹所產。史記集解之中也有從右胳下水腹上出……”

    “可這些都是婦人生產……”

    “那也是婦人難產，實在沒有辦法才能做的?！辩麋鞲裢查缴系呢缝?，“除去這個，你們還有什么辦法……嗎？”

    御醫們齊齊沉默。

    要是有辦法，他們又何嘗會等到現在？盤腸癰在諸多醫書上皆被視為不治之癥，御醫們用了數種辦法都無能為力。

    所有人都沉默無言。

    永和宮里除去呼吸聲外，只有胤祚那無法抑制住的破碎哭音。再然后，一個聲音緩緩響起：“妾身……同意?！?/br>
    說話的是德妃。

    宮女蕓豆低呼道：“主子！那剖腹手術無人聽過，要是，要是六阿哥出什么事的話……”

    德妃望著胤祚許久。

    她慘然一笑：“那又如何？這樣躺著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倒不如拼拼看，瞧瞧能不能拼出一條活路來?！?/br>
    還有一句話德妃未曾說出口

    她曾聽皇上說過胤祚必須養在皇太后身邊才能平平安安度過六歲的死劫。

    而如今，胤祚恰好六歲。

    德妃莫名升起一個信念——或許相信皇太后，胤祚才有活路！

    御醫們齊齊無聲。

    資歷最深的周御醫環顧四周，望著身側同僚那疲憊的面孔，以及他們眼里的那一絲期盼，一絲彷徨和一絲畏懼，他咬緊牙關，重重拍了下大腿：“微臣，同意！”

    周御醫開口之后，也有御醫陸續同意。

    當然還有御醫提出應遞折子送至皇上，請皇上做主，倒是被琪琪格斷然拒絕：“等皇帝同意再開始準備怕是來不及……盤腸癰給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br>
    頓了頓她又道：“若是你們不愿參加，哀家不會責怪。若是胤祚出了任何意外……這個責任哀家會承擔——”

    德妃打斷琪琪格的話。

    她搖了搖頭：“不是皇太后的責任……”

    德妃望著沉沉睡去的胤祚，又落下淚來。她低聲道：“妾身同意了的，都是妾身的責任?！?/br>
    琪琪格微微動容：“德妃……”

    她重新打起精神：“那么要準備的事情還有很多?！?/br>
    想要在這個時代做一場手術絕非容易事，還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

    第一步：無菌環境。

    虧得顯微鏡的發現，以及種痘時的衛生要求，要達到嚴苛的無菌環境雖然困難，但也可以達到基本要求。

    第二步：麻醉藥劑。

    琪琪格先讓御醫繼續用藥給胤祚止痛，務必讓胤祚攝入充足的營養和水分，其次又是吩咐御醫尋一些成人以及孩童測試麻醉劑量：“例如麻沸散、醉心草、烏香等物，測試需多大劑量才能讓他們昏迷兩個時辰以上，然后再按胤祚的體重換算，需要一個盡可能準確的數字才行?！?/br>
    頓了頓她又交代：“尋人需他們自愿，給寫銀錢作為報酬，切勿由大人同意的?！?/br>
    琪琪格有些擔心。

    若是有銀錢可得，怕是有些好吃懶做之徒會將自家孩子，或者拐賣來的孩童送來，倒是無端端惹出是非。

    除去無菌環境和麻醉藥物以外，緊接著就是手術時需要的人員。恰好此前太醫院里已展開對解剖的研究，在數年的研究中不少御醫可以算得上是精通解剖學的專家。

    其次還有縫合傷口血管之人。

    縫合收益精巧嗎？琪琪格略一思量，便讓人在在針線房里挑了數名膽大心細之人，要求她們這幾日加班加點對豬皮豬rou練習縫針技巧，并在其中挑選技術最佳的三人一共進入手術間。

    最后還得準備足量的琉璃和燭火充當移動照明用具，還有手術時間的外袍也是精簡利落，對了對了，怎么自己把手術用的器械也忘了？另外還有縫合用的線……魚腸、羊腸和豬腸也得重新消毒準備起來，讓針線房的宮女再次上手實驗。

    連續數日，紫禁城里所有人連軸轉。

    當康熙一行人匆匆回到紫禁城，便聽聞太皇太后帶領數名御醫和針線房宮人為六阿哥行剖腹手術的事。

    康熙驟然色變。

    至于太子胤礽、胤祉、胤禛和胤祺也是目瞪口呆，急急趕到永和宮。

    可是他們遲來了一步。

    永和宮側殿大門已然緊鎖，在手術結束之前琪琪格禁止任何無關之人進入手術間，以免讓手術間環境遭到污染。

    事已成定局。

    率先冷靜下來的是太皇太后，她嘆了口氣，索性帶著鈕鈷祿太妃回了慈寧宮。太皇太后領著一干太妃宮妃們沐浴焚香，在佛堂里念念有詞，保佑皇太后和六阿哥平安無事。

    至于康熙則留在永和宮。

    他在偏殿門口來回走了數趟，而后又使人搬來桌椅，決定一直守到皇太后出來為止。

    太子胤礽幾人亦是如此。

    胤禛默默立在胤礽身后，抬眸偷偷看向德妃。

    他明明知道那是自己做的噩夢，可是在看到額娘的瞬間竟是感覺渾身緊繃，連靠近的勇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胤禛偷偷看看德妃。

    他晃了晃腦袋，又將注意力集中到偏殿上，暗暗祈禱著。

    千萬不要像夢里那樣。

    六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才行。

    所有人都在靜靜等待著。

    一盞茶、兩盞茶、三盞茶……

    殿內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人出來。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康熙和德妃等人的心也漸漸往下沉去。

    難道是——

    夕陽斜照，半垂于天際的落日帶來漫天的火山云，云霞似血，染紅了宮殿、樹木、大地和所有人。

    所有人都不安地躁動起來。

    就在此刻，殿門吱呀一聲打開，橘紅色的余暉落在來人的身上，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第238章

    出來的是……皇太后？

    所有人愣了愣神, 才通過熟悉的眼眸認出來人。

    主要是琪琪格的打扮實在古怪。

    她身著一件麻袋般的長袖長衣，臉上還掛著口罩，就連頭發也用同樣的布袋緊緊裹住, 一絲一縷都沒有暴露在外。眾人一眼看去, 能看到的也只剩下大腦門和一雙眼睛。

    琪琪格摘下口罩。

    她的面色稍有些蒼白, 半張臉都被汗水浸潤，變得濕漉漉的。

    所有人屏住呼吸，甚至不敢說話。

    琪琪格環顧在場所有人，嘴角微微上揚：“手術成功了?！?/br>
    琪琪格只說了五個字。

    她的聲音很慢很輕，可是落在眾人耳中，卻如同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 震得所有人皆是雙眼發直，目瞪口呆, 久久都無法給出回應。

    整個永和宮寂靜無聲, 落針可聞。

    片刻以后眾人一片嘩然，再然后是直沖云霄的歡呼聲?？滴鯊恼痼@的余韻中回過神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高興歸高興, 卻又是不同的高興?？滴跞讲刹缴锨? 他緊緊抱住皇太后, 難掩聲音里的惶恐：“皇額娘您……”

    不要再這樣沖動了——

    康熙頓了頓，將后面的話語吞回肚子里。事實上，他清楚的明白皇太后的性格，就算自己這樣說, 只怕等事情來臨的時候, 皇額娘又會不顧一切往上沖的吧？

    琪琪格也聽出康熙的言下之意。

    她伸手抱著康熙, 輕輕說道：“哀家知道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