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年二月二十一日，慈和皇太后因病去世，時年二十三歲。

    第46章

    哀戚的鐘聲久久回響在京城上空。

    慈寧宮佛堂里的太妃們止住手上的動作, 不約而同的抬眸看向遠處，面上浮起一縷悲傷。

    即便絕大多數人與慈和皇太后不過是數面之緣，此刻也不禁心有戚戚然。

    更何況小康熙。

    他趴伏在慈和皇太后的身上, 小康熙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傷, 放聲大哭。

    順治帝去世的陰云剛剛散去，紫禁城又籠罩上慈和皇太后去世的陰影。

    一年多的時間小康熙失去了父親, 又失去了母親，再是成熟他也不過是連十歲都不到的孩子罷了，小康熙連續數日晝夜守靈，不思飲食, 令琪琪格又是心疼又是氣惱。

    今日也是如此。

    梁九功帶著小太監退出宮室，憂心忡忡的搖搖頭：“皇上還是不肯用膳?！?/br>
    顧太監眉心緊鎖：“老奴來試試看?！?/br>
    身為曾經隨侍順治帝的, 又曾看顧過出痘的小康熙，顧問行顧太監在小康熙跟前極有體面。

    梁九功松了口氣, 立馬抬起托盤想要交到顧太監手上, 讓諸人意外的是琪琪格突然快了一步，伸手將托盤接了過來。

    “皇太后, 這是——”

    “哀家親自進去?！辩麋鞲窭渲?，不容置喙的說道。緊接著她令顧太監等人在外守著，又示意小幫手福全和端敏推開大門, 三人氣勢洶洶的走了進去。

    “顧太監，這……”

    “……咱們就在外面守著?！鳖櫶O搖搖頭，默默肅立在門口，同時豎耳傾聽著里面的聲響。

    琪琪格抬步走入其中。

    靈堂內唯有小康熙一人，背脊挺直跪在軟墊上, 他似乎完全沒有發現身后有人進來, 沉默無聲的跪著, 雙眼無神放空。

    琪琪格倒吸一口涼氣。

    不止是她，就是福全和端敏公主也被嚇到。畢竟小康熙是瘦得那么厲害，以至于衣服都看上去空蕩蕩的。

    琪琪格咬緊牙關。

    她將托盤放在福全的手中，大步向前走至小康熙的跟前。琪琪格的雙手緊緊摁住小康熙的肩膀，聲音微微顫抖：“玄燁?！?/br>
    琪琪格通常不喊小康熙的名字。

    即便如此，小康熙也依然無動于衷，黝黑的一雙眸子仿佛失去了焦距，空茫茫的看著遠處。

    整顆心仿佛跟著佟氏一起走了。

    琪琪格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后她抬起手，在福全和端敏公主震撼的目光中，琪琪格揪住小康熙的臉頰，用力往兩邊扯。

    臉頰rou的手感也大不如前。

    琪琪格雙手用力，眼見著臉蛋都要變形了，小康熙也終于回過神來。他雙眼含著淚，齜牙咧嘴的嘟嚷著：“痛痛痛唔——”

    “你還知道疼的？”琪琪格驚訝的反問，還假模假樣的拍拍手：“哀家還以為皇帝已經變成鐵人了，連飯都不用吃，水都不用喝都能活下來，還需要什么反應的呀？”

    “……”小康熙不語。

    “既然醒來的話，就先用膳吧?！辩麋鞲衽?，福全和端敏公主立馬把膳食送上來。

    守孝期間，諸物以蔬菜豆類為主。

    加上小康熙數日未用飯菜，膳房里準備的都是易消化的餐點，比如一盅燒至濃稠的黑米紅豆粥、醬菜數道、其他只有燉煮到軟爛的嫩筍、外酥里嫩的煎豆腐，以及清脆爽口的涼拌萵筍。

    小康熙食欲缺缺。

    端敏公主拿出法寶：翠綠翠綠的豌豆糕。端敏細細介紹：“口感細膩，而且皇額娘特意讓膳房里多加了糖，里面還夾著莓果的碎粒，酸甜可口很是好吃?！?/br>
    一定是小康熙喜歡的味道。

    意外的是甜食星人小康熙依然無動于衷。

    琪琪格只好用上第二種辦法了，她一個眼神示意，只見福全迅速摁住小康熙，端敏拿著點心往小康熙嘴里塞，現場表演一個霸王硬上弓。

    小康熙試圖掙扎。

    只是多日未進食水的他早已是虛弱不堪，輕輕松松就被壓倒在地，頂多紅著臉喘著氣，怒斥一聲：“大膽！”

    若是宮女太監還會倒退一步。

    換做福全和端敏兩個，他們不帶一絲害怕的，甚至更來勁了。甚至端敏大聲叫囂：“meimei我就這么干了，皇兄您想怎么辦？有本事您就反抗哇？”

    小康熙氣得憋紅了臉。

    他反抗無力卻也有別的法子，小康熙牙關緊鎖，愣是堅決一口都不會吃的。

    總不見得把小康熙的嘴掰開吧？

    這下福全和端敏也有點為難了，兩人齊齊看向琪琪格。

    琪琪格搖搖頭。

    怎么到最后還是要自己出手？她上前一步，捧著小康熙的臉：“玄燁?！?/br>
    小康熙渾身一震。

    皇額娘素來是不喊名字的，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小康熙微微抬起頭，呆呆的看向琪琪格。

    “別忘了，你額娘說過的話?！?/br>
    “額娘……說過的話……”小康熙低低重復。

    “她最感恩，最幸運的事情便是有了你?！?/br>
    “你可曾想過，若是你因你額娘去世而生病乃至于……只怕你額娘在天之靈，都難已安息?！辩麋鞲衤曇舻统?。

    小康熙臉色慘白白的。

    琪琪格輕擁住小康熙，她低低嘆息著：“天下的母親心里的想法都一樣，玄燁，只有你好好的，你額娘才能放下心?！?/br>
    “額娘……額娘……”

    “玄燁，你知道嗎？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辩麋鞲裨鞠胍嬖V小康熙，佟氏會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注視著他。

    可是小康熙不是一般的孩子。

    她臨時改變了要說的話，琪琪格緊緊抱住小康熙，在他的耳邊低低說著：“第一次，是在當心跳停止，呼吸消逝的時候?！?/br>
    “第二次是在葬禮的時候?！?/br>
    “第三次則是這個世界上最后一個記得的人，將她忘記?！?

    琪琪格眼睛微微濕潤。

    她將最后的話語說了出來：“雖然你的額娘已經離開了，但是你們曾經經歷過的美好時光卻不會消散，只會永遠留在你的心中，死亡并不是結束，這份記憶和愛會一直陪伴你的?！?/br>
    小康熙的肩膀輕輕顫抖起來。

    他先是低低的抽泣，而后是嗚咽的哭泣，最后變成了嚎啕大哭。

    就是福全和端敏也紅了眼。

    他們抽抽鼻子，想想若是皇額娘和額娘離開的話……只要一想，他們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琪琪格無奈：“你們怎么也哭了？”

    福全和端敏摟著她的腰，反倒哭得更大聲了。

    門外焦灼不安的太監們腳步一頓。

    梁九功急得恨不得沖進去，倒是顧太監一把攔住他：“沒事了，沒事了！只要能哭出來，后頭皇上定然會好好用膳的?！?/br>
    就和顧太監想得一樣。

    想通了的小康熙認認真真的用膳，休息，學習和鍛煉，唯一和過去不同的是——他看著比之前更成熟一些，行事也越發端正，似乎真的快人一步，偷偷長大了。

    近三個月的時間不能撫平喪母的痛苦，卻也能讓小康熙從陰影之中走出來。

    五月的生日宴和去年一樣，甚至比去年還要簡單。只是拿到兄弟姐妹送上的禮物以后，小康熙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恍惚間他似乎看到匆匆奔來的額娘，眨眨眼才發現是自己的錯覺。

    小康熙心里酸澀，眼圈微微泛紅。

    只是沒等得及他多想，耳邊突然響起的呼喊聲拉回了他的心神。

    “皇兄，皇兄，皇兄！”

    “是，是，是——”小康熙應著聲，低頭看向一蹦一蹦的七弟隆禧和八弟永干。

    應該說跳的只有隆禧，永干是被迫的。

    隆禧哼哼一聲：“一，二，三——！”

    送到小康熙面前的是大把的花束，玫粉色、淺粉色、橙紅色、大紅色、藍紫色、白色……各種顏色的花朵匯聚在一起，同時還有撲面而來的花香。

    “給皇兄的禮物！”隆禧驕傲挺胸。

    “送給皇兄的，禮物！”永干臉頰紅通通的，羞澀的補了一句：“七哥摘來的，弟弟綁了一下?！?/br>
    他們的動靜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只是琪琪格看了一眼，登時睜大雙眼，心里更是一咯噔。

    與她一樣的還有接過捧花的小康熙。

    他看著花束，表情有一點點古怪：“隆禧摘的？隆禧……你是在哪里摘的？”

    隆禧眨眨眼。

    緊接著他厚著臉皮回答：“就是在花園里摘的哦~”

    話音落下，院子外面也跑進來一群太妃。

    為首的楊格格目光滑過小康熙手中的花朵，隨即落在隆禧的身上。

    隆禧見狀不妙，他是轉頭就跑。

    楊格格等人也是毫不猶豫的追上前去，怒吼聲響徹了整個慈寧宮：“隆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