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睜開雙眼，先是驚愕于自己毫無痛楚的身體，緊接著就亮晶晶的金飾閃瞎了眼。

    “主子娘娘醒了！”

    “主子娘娘，皇上殯天了！”

    殿內是嘈雜的腳步聲和痛哭聲，直擾得甄溫柔頭痛欲裂。她眉心緊緊鎖著，忍不住低斥一聲：“安靜！”

    瞬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旁邊圍著的宮妃宮人們驚愕的望著床榻上的皇后，對皇后突如其來的爆發有些不適。

    許是——情緒激烈的緣故？

    而此刻的甄溫柔陷入痛苦之中，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猛地涌入腦海。

    甄溫柔用力掐住大腿，才險險沒有再暈過去。

    她嘴唇蒼白，眸中閃過一絲愕然：自己竟是來到了數百年前，成了順治帝的第二任皇后？

    沉默許久的宮人顫巍巍的喊道：“主子??？”

    甄溫柔呆呆的看著她，許久才擠出三個字：“烏日娜……？”

    烏日娜連聲應是：“奴婢在！”

    而甄溫柔陷入另一種惶恐之中，眼前的烏日娜說的不是漢語，而是蒙語，而自己……也說的是蒙語。

    大腿還在一抽一抽的發疼。

    是的，她沒有在做夢，她是真的成為了順治帝的第二任皇后，足足當了五十六年太后的孝惠章皇后。

    甄溫柔捂住心口，神情悲傷。

    在后人眼里孝惠章皇后雖然不受順治恩寵，但也備受康熙帝的敬愛，在清宮地位崇高，足足享受了幾十年的榮華富貴，更是后宮無數女子欣羨的對象。

    可是孝惠章皇后是如此想的嗎？

    甄溫柔一陣恍惚，只要稍稍回想過去的日子心頭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絞痛。

    前身入宮時年僅十三歲。

    她年幼懵懂，浪漫天真，帶著對愛情的向往入宮，卻沒有想到她遇見的是厭惡自己的順治帝，然后還親眼見到瘋瘋癲癲的靜妃。

    這可是皇太后的親侄女，皇帝的表妹！

    被嚇壞了的前身一病不起，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后卻是性格大變。她終日惶惶不安，視順治帝為蛇蝎，畏縮小心的模樣別說讓順治帝看著不順眼，就是皇太后也對她很是失望，三番兩次敲打不說更是頗為器重其余蒙古嬪妃，以至于宮內流言蜚語頻頻升起，說是順治帝打算二度廢后。

    越是如此前身也越沉默寡言，甄溫柔翻遍所有記憶，除去少許的幾人以外竟是只有去世的孝獻皇后對她最好，一直如同長姐般溫柔親近。

    偏偏孝獻皇后也在去年去世。

    前身唯一的支柱竟是孝獻皇后對她的期待——成為一位優秀皇后。

    這樣的期待對于前身太過沉重。

    幾個月以來她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精神氣沒了大半。按著甄溫柔的估算只怕她已經有了嚴重的心理疾病，直到在順治帝去世的消息之下徹底崩塌。

    皇帝死了，是不是她也不必做皇后了？

    甄溫柔感受著前身留下的最后一絲痛苦情緒，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

    前身的一輩子，從未為自己活過。

    豆大的淚珠順著甄溫柔的面頰而下，與此同時殿內宮人們齊齊悲哭：“皇后娘娘節哀！”

    第2章

    哭聲震耳欲聾。

    甄溫柔無聲哭泣著，她的身影孤寂而落寞，仿佛眨眼就會從眾人眼前消失。

    烏日娜神情緊張的扶住甄溫柔。

    唯有她和塔娜知道主子近來的不適，唯恐一不注意主子會再次暈過去。

    烏日娜的指尖冰冷。

    甄溫柔被她觸碰的瞬間就輕輕打了個激靈，同時也從巨大的悲慟中醒過神來。

    她不是前身，能夠大膽到放棄自己的生命。

    自己是個膽小鬼，就算來到清宮又如何？自己這條命是撿回來的，她必須活下來，還要在這清宮活得長長久久！

    甄溫柔迅速打起精神。

    她拍了拍烏日娜的手，勉力在烏日娜的扶持下站起身來，啞著聲音道：“替……哀家更衣?！?/br>
    話音落下，動作麻利的宮人們迅速涌上前來。

    褪去釵環，穿上素衣，宮人們迅速將足有人高的鏡子推到甄溫柔的跟前。

    鏡子里的自己和前世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即便敷著厚厚的脂粉，也遮蓋不住她的枯槁憔悴，眉眼間的倦怠和沉重。

    這……不是自己。

    甄溫柔閉上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若有來世，望你能前往更好的世界，遇見值得你愛的人，也擁有更好的人生。

    隨即甄溫柔再次睜開雙眼。

    她的眼睛清澈又明亮，眉眼間更是一派平和，這才是自己的眼神。

    甄溫柔深深望著鏡子里的自己。

    她許下承諾：我會代替你，從今日起成為阿拉坦琪琪格1，來自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金花。

    ---

    放眼過去素白一片。

    養心殿白幡飄揚，中門大開，哀聲震天。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剛剛止住眼淚的琪琪格，又禁不住紅了眼圈。

    她對形形色色的目光視若無睹，穿過伏地大哭的宗室官員福晉命婦，抬步繼續往里走。

    在旁人看了是皇后難掩哀思，唯有琪琪格自己知道，她想的是撒手而去的前身，還有被自己遺留在上輩子的父母。

    琪琪格眼圈一紅。

    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她難已控制住情況，堪堪為順治帝上香以后琪琪格便匍匐在地，痛哭出聲。

    請原諒女兒的不孝。

    還請你們早早忘記我，愿你們能夠健康長壽，平安幸福。

    淚如滾珠般落下。

    琪琪格心如刀割，泣不成聲。

    另一邊，皇太后被蘇麻喇攙扶著。

    她的腳步分外沉重，自己已經送走了姑姑、jiejie和丈夫，到如今竟是連兒子也離自己而去?；侍蟮男南袷潜凰撼闪藘砂?，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讓她恨不得隨著兒子一同去罷了。

    可是大清呢……？

    帝位交替之時, 朝堂不穩乃為常象，更何況新帝才堪堪七歲，若是她撒手而去只怕整個大清都將風雨飄搖，自己又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皇太后的眼底滿是倦怠與哀傷，本就斑白的頭發更是一夕之間化作白色。她強打著精神，剛想說話的時候，目光卻是被琪琪格所吸引。

    琪琪格哭得極其悲傷。

    皇太后相信自己的眼光，一個人是真哭還是假哭，是真悲傷還是假悲傷她一眼就看得出來。比如大部分宮妃的哭泣的確是真哭，只是里面難尋對兒子的思念，大多數哭的是自己無望的未來。

    而琪琪格的傷心出自真心。

    皇太后神色略有些復雜，同時又有些嘆息。她態度緩和了些，使著蘇麻喇上前喊琪琪格過來。

    蘇麻喇也有些吃驚。

    先帝對皇后的厭惡是眾人有目共睹的，皇后能保住皇后的寶座，得多虧于她性格老實溫順，又有孝獻皇后的勸誡在前，才讓先帝勉勉強強容忍了她的存在。

    這樣的皇后不恨先帝也就罷了。

    她怎么會……可是若是演戲的話？蘇麻喇也不覺得皇后的演技能夠糊弄過自己和皇太后。尤其走到皇后身邊，發現皇后哭得幾乎喘不過氣，虛弱得要倚靠著宮女攙扶才勉勉強強穩住身體以后，蘇麻喇只能聯想到一個可能性。

    皇后娘娘許是為了皇太后才如此傷心？

    蘇麻喇若有所思，在皇太后的示意下，她和烏日娜一邊一個扶起皇后，抬步走至皇太后的身邊。

    琪琪格的確哭得不能自我。

    只是悲傷痛苦的同時，她也牢牢記住自己已經不在后世，而是在清朝。

    一個皇權便是天的世界。

    她強自忍住眼淚，只是與皇太后對視上的瞬間，琪琪格的淚水又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

    真切悲傷的哭聲勾起了皇太后的悲思。

    她需要撐住，撐住兒子留下的國家，只是有時候皇太后也想哭泣?；侍蟊羌庖凰?，難得上前擁住琪琪格，輕輕拍拍她的背脊。

    唯有琪琪格感受到。

    那一顆，落在脖頸處的，guntang的淚珠。

    在那一剎那，琪琪格的腦海里猛地閃過一段曾經看到過的話語：一個人可能遭受的最大痛苦，莫過于母親失去孩子，孩子失去母親。這種痛苦很強烈、很可怕，它可以動天地泣鬼神，撕肝裂肺。2

    琪琪格一陣恍惚。

    是啊，自己再也見不到父母，皇太后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孩子。

    此時此刻她們兩個的痛苦，是一樣的。

    琪琪格擦了擦眼角，反手也擁住了皇太后痛哭出聲，臺下跪著哭泣的宮妃們看到這一幕，哭聲都頓了頓。

    好一副婆媳情深的景象。

    也有宮妃的目光落在庶妃佟氏的身上，雖然圣旨未下，但是宮妃們大體也得了消息，皇位繼承人將士佟氏所出的三阿哥。

    偏偏皇后和皇太后在上面擺感情，只將她丟在下頭，佟氏真的甘愿？可惜她們左等右等，佟氏面上也沒有任何異常，哭聲悲切，淚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