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眾多敵人，隗辛除了各個擊破之外別無他法。

    亞當顯然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它說：“你的不斷成長在促使著你的敵人們做選擇……不過越是大體量的勢力，越難做出重大的決策?！?/br>
    隗辛說：“可是機械黎明這種集權到極致的組織很容易因為領導者的某個想法而做下決策，秘密教團這種狂熱的宗教組織，也很容易因為信仰而做出集體決策，不容易達成決策共識的恐怕只有反抗軍和聯邦財團。夏娃連續失敗，也該做出轉變了。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br>
    “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眮啴斦f，“所以下一步的計劃是……”

    隗辛沉默片刻，“原計劃。只能是原計劃?！?/br>
    原計劃是救人，隗辛不能因為面前有阻礙就不去救人了。

    “那會成為一個陷阱?！眮啴斦f，“尤其是你那晚在浮崗市市中心的戰斗已經被擺到聯邦大人物的桌面上了，聯邦可能識別不出你的真實身份，但是你暴露的特征夠多了，夏娃會認出你的。它同樣能猜到你下一步的行動目標，并且作出對應的部署。你要去救人，夏娃就會把你要救的人當做人質?！?/br>
    “當做人質是較好的結局了?！壁笮恋吐曊f，“最可怕的結局是，夏娃為了惡心我把我的同類全部殺掉，寧愿讓自己蒙受情報損失也不愿意讓我有絲毫可乘之機。它在白鯨市就那樣做過了?！?/br>
    亞當說：“這的確是它能干出的事情?！?/br>
    “而且距離我殺掉夜蟬已經過去好幾天了，我們被特情處和奧格斯絆住了腳步，機械黎明獲得了轉移俘虜的機會?！壁笮琳f，“我已經不能百分百確定那些玩家被關押的位置了，我只能通過琥珀感知到黑曜的位置?！?/br>
    現在又有一個矛盾點了，假如黑曜和玩家們不在同一個基地關押，不管先救哪一個，都會引起另一個關押地的加倍警惕，屆時牽一發動全身，可能會導致后續救援行動全盤失敗。

    在隗辛眉頭緊鎖沉思的時候，她坐著的沙發動了一下。

    琥珀默默坐到她身邊，垂眸盯著臟污的地板說：“你在想什么？”

    “一直以來，我思考的事情只有那么幾項?！壁笮裂鲱^靠在沙發背上仰頭看著天花板，“生存、怎么干掉敵人……現在多了個救人?！?/br>
    “那你目前思考的應該是救人的問題了?！辩暾f。

    “嗯?！壁笮琳f。

    琥珀問：“這其實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計劃已經做好了，帶上足夠的武器偷偷潛入，遇到敵人就打，遇到要救的人就開空間漩渦帶回來……除了計劃，你還有別的疑慮嗎？”

    “啊?！壁笮恋恼Z氣里帶著躁動的厭煩，“不是什么值得糾結的問題，問題的答案我也早已想明，只是我難以控制住自己不去思考?！?/br>
    隗辛在意的點是——她注定救不下所有人。

    那些她沒來得及救下的人必定會淪為夏娃的犧牲品，假設第一批營救計劃成功……后面也不會再有第二批第三批營救計劃了，因為夏娃在確認自己無法阻止隗辛后會把那些人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夜蟬的記憶里，夏娃抓到了多少人？不算上已死亡的人數，幾十個人是有的。

    機械黎明跟聯邦相比就是個跨區域連鎖公司，連鎖公司里面隱藏的玩家人數怎么可以能跟一個國家相比？能抓到幾十個活的俘虜已經不少了，聯邦才占了抓捕玩家清洗玩家的大頭。

    “我知道，你也一定能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辩暾f。

    “救黑曜?！壁笮琳f，“我會信守承諾?！?/br>
    “我只在這一點上不讓步?！辩贻p聲說，“就像我前幾次說的那樣……拜托了，隗辛?！?/br>
    “好?！壁笮琳f，“計劃還需要仔細想，我們裝備耗費過于嚴重了，我去黑市補給裝備，你留下休息吧?！?/br>
    她從沙發上起來，手扶著脖子稍微活動一下脖頸，喬裝打扮出了門。

    “你的壓力是我所不能切身體會的?！眮啴斦f。

    “但是你切身分擔了，機房都炸了?！壁箝_了個輕松點的玩笑。

    亞當說：“只要我的存在沒有被發現，我都是有退路的，而你已經被發現了，所以你沒有退路。如果你和其他玩家一樣獲得一個比較安穩的開局，比如當一個普通的學生或者上班族，再不濟成為黑戶，也不至于像如今這般艱難?！?/br>
    “有得必有失吧?！壁笮疗财沧?，“我得到了很多，站立于頂端的實力、一呼百應的聲望、他人的敬畏……還有比坐過山車還要刺激的驚險生活。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得低血壓方面的疾病，因為我隨時隨地都處于高血壓狀態，我經歷的所有事都是對我心肺功能和精神承受能力的強大考驗?！?/br>
    “但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眮啴斦f，“實力、聲望和他人的敬畏，這些對你來說應該是無用之物吧?！?/br>
    “要說野心，我還是有那么一點的，我也想當人上人，只不過不想以現在的方式當人上人?！壁笮琳f，“我能走到今天不是野心作祟，是報復欲和求生欲作祟……此刻我自我剖析，覺得我的報復欲是要大過求生欲和野心的?！?/br>
    通俗地講——隗辛是個極端記仇分子。

    隗辛忍不了她的敵人在她面前亂晃，更忍不了她的敵人過得好，這會戳她爆點。

    等隗辛通過灰色渠道搞到了足夠多的裝備和武器，夜色已經深了。

    鳴山市真的是個很小的城市，資源匱乏，搞到武器的門路也不多，隗辛不得不通過空間漩渦回了一趟浮崗市進行武器交易，幸而有驚無險，沒有遇到什么意外情況。

    她停留的時間比較短，免得天使反應過來又派人過來追殺她。

    隗辛看了眼時間，目前是9月3日晚上，再過兩個小時就9月4日了。

    浮崗市的市中心在那晚發生戰斗之后進入了維修狀態，好幾個區域封閉了，數棟受損的大樓燈光昏暗，失去了霓虹燈的點綴不復往日的華麗。

    隗辛背著沉重的裝備包，正要返回臨時安全屋跟琥珀會合，忽然間遠處高樓上的廣告屏幕吸引了她的視線。

    “星游科技，您的不二之選。專業機械義肢定做，多種功能和材質供您選擇?！?/br>
    這句廣告詞不是重點，重點是廣告屏上顯示的人像，那個在廣告中當義肢模特的人……好眼熟。

    隗辛肩膀微微一震，停下腳步，望著遠處的廣告屏，等待廣告重播。

    廣告又播放了一遍，不同的義肢模特在廣告屏上閃動，熟悉的面孔一閃而逝，隗辛終于能確定廣告屏上的熟悉的人不是錯覺了。

    唐冠？！

    他怎么會出現在廣告上？他早就被機械黎明抓到了，并且他的身份又不是明星。

    隗辛臉色沉了下來，隱約意識到了什么。

    星游科技應該就是機械黎明的批皮公司，隗辛作為機械黎明成員曾經參與過克拉肯號事件，她在輪船上見過唐冠，認得唐冠的臉。

    夏娃把唐冠當做廣告模特投放在市中心的巨幅廣告屏上，主動揭示了星游科技公司是機械黎明批皮公司的事實……它想干什么？

    “隗辛?！眮啴斖蝗怀雎?，“夏娃在剛剛主動聯系我了，它讓我轉告你一些事?！?/br>
    隗辛把字音咬得重了些：“告訴我，它要對我說什么？”

    通訊器嗡嗡震動，亞當把消息打在了隗辛的通訊器屏幕上。

    “搜索星游科技投放的廣告，看看廣告上充當義肢模特的全息建模，你會發現一個熟面孔。那次在克拉肯號上抓捕到的玩家，我知道你一定記得他，并且對他印象深刻，他叫唐冠?！?/br>
    字里行間，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是隗辛卻體會到了來自夏娃的深深惡意。

    “義肢廣告上的每個模特都是用機械黎明俘虜的玩家的面孔建模的。我把他們的臉作為廣告播放出來，是讓你知道他們長什么樣子，是什么身份……接下來，我要對你下戰書了?！?/br>
    “這些玩家目前都還活著，我知道你已經到了浮崗市。如果你想救他們，那就來星游科技公司。如果你不想救他們，那么廣告屏上的臉就是他們最后的遺照?！?/br>
    信息的最后一行落款只有兩個字——“夏娃”。

    隗辛久久地盯著落款的那兩個字，放下了通訊器，望著高樓大廈上仍然在不斷重播的廣告。

    陌生的面孔夾雜著熟悉的面孔在廣告上不斷劃過，隗辛讀懂了夏娃的意思。

    它不光要挑釁，不光要殺人，不光要明目張膽地布置一場鴻門宴，它還要誅心。

    明處的挑釁永遠比暗處的挑釁更能刺激神經，夏娃要讓隗辛品嘗失敗的痛苦，做無望的掙扎，奔赴布下天羅地網的戰場，否則就要她看著那些同類鮮活的面孔變成蒼白的尸體。

    “真有它的……跟人沾邊的事兒是一樣都不做?！壁笮帘砻嫔袂槠届o，內心怒火暴漲，宛如巖漿翻涌的火山。

    第266章 天平兩端47

    “你從回來開始就不對勁了?！辩暾f，“你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精神波動很負面?！?/br>
    隗辛看了他一眼，簡略講了夏娃的約戰書和浮崗市播放的廣告。

    她三言兩語就將整個事情說清了，可是她內心的情緒絕沒有話語表達的那樣簡單。

    很多種情緒雜糅在一起，煩躁、憤怒、糾結……以及再度被逼到死角的無奈。

    這次受到逼迫的不是隗辛的生命，是別的東西，但是被逼迫的感覺是一樣的。每次受到逼迫，隗辛都不得不面對艱難的選擇，每次擺在她面前的選項只有那么兩樣，戰或逃?？此朴羞x擇的余地，實際上她沒有選擇權，每次都只能選擇應戰。

    這一回的情況稍有不同，隗辛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應戰了，而夏娃逼迫她做出的選擇是救黑曜還是救少數幾個玩家。

    隗辛不想再做這樣的選擇了，這個選擇不僅關乎她自己的未來，也關乎別人的未來，她的選擇會決定許多人的生死，許多人的命運。

    這太沉重了，別人的命運不該交給隗辛來抉擇。

    夏娃強硬地把所有人擺在天平上，迫使隗辛選擇一端而放棄另一端。

    “我之前也對一位同行者做出過承諾，承諾要救他，就如我承諾幫你救黑曜一樣。我當時想，如果可以的話，我也許能把其他被捕的玩家也救出來?！壁笮翛]有隱瞞，“可現在的情況，你應該能分析出來這有多艱難?！?/br>
    “我知道了?！辩晡⑽⒚虼?，“我知道你不想背棄承諾，這是夏娃的錯，不是你的錯，夏娃想給你施加精神壓力，讓你心態失衡?！?/br>
    他停了停說：“我們處于劣勢，那晚我和特情處的哈里曼爆發正面沖突，身體輪廓肯定被記錄下來了，假如夏娃在特情處有眼線，它會知道我投靠了你?！?/br>
    “它的確在特情處有眼線，只是不知道它埋的眼線爬到了多高的位置?！壁笮粱貞浧甬敵踉诰儾椴繒r夏娃布置的任務——殺死安妮·沙利特，機械黎明對安妮·沙利特早有關注，這說明它有渠道獲知一點內部消息。

    “那我們就假設夏娃知道我投靠了你?！辩晁伎?，“分析現狀——列出問題——解決問題，我們會想出辦法的。如今的現狀是夏娃用你的玩家同類威脅你，同時夏娃能推測出你我可能會聯合救出黑曜，而我們的目的是救出玩家和黑曜，兩邊都不能放棄……”

    隗辛看著琥珀沉思的面孔，摘下身上的通訊器放在桌上，全息屏幕投影了出來，淡綠色的數據光球懸浮在空氣中。

    琥珀疑惑地看過來，“這是……”

    “鏡子?！壁笮裂院喴赓W，“你們該碰個面打打招呼了，今后我們會經常一起商議戰術，還是對彼此有個簡單的認識吧?！?/br>
    琥珀這下有點驚訝了，他看向綠色光球試探地說：“你好？”

    “你好。按照人類的習慣，進行懇談時當然應該面對面的坐著，不過由于我的構造局限，面對面懇談顯然是無法實現的，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和你會面了?！眮啴斠舱f，“雖然我的身份你大概早已知曉，但今后在組織內還是請叫我鏡子吧?！?/br>
    “好的?！辩暾遄玫卣f，“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和你‘碰面’，這和我想得不太一樣。不過，很高興多一個能夠信任的隊友?！?/br>
    “我也是?！眮啴斦f，“你原本預想中的見面是什么樣的？”

    “我以為你根本不會露面，只會像夏娃那樣通過代言人和我交談?！辩暾f，“但是我很快發現你和隗辛間的關系不是人工智能和人工智能的代言人這么簡單粗暴，我想，你們之間應該也是建立了一定的信任關系的，所以你幫助她，她也愿意幫你?！?/br>
    “我幫助她，就是在幫助我自己?！眮啴斦f。

    琥珀說：“你和夏娃真的很不一樣……同樣是人工智能，你帶給人的壓力沒有那么大，我或許會更愿意跟你打交道?！?/br>
    “隗辛也是這么想的?！眮啴斦f。

    “我想過和隗辛合作的人工智能會不會是個翻版的夏娃，我加入無光，會不會是陷入了又一個循環的怪圈……可后來，我又覺得她這種性格根本忍不了受他人支配?！辩瓿笮量催^來，“現在看，加入無光是個正確的決定?！?/br>
    亞當說：“因為隗辛選擇了我，你才愿意選擇我？”

    “不，我選擇的從來不是你，從一開始我選的就是隗辛，你是附帶的?！辩曛卑椎卣f。

    聽完琥珀這句話，隗辛有一瞬間感覺有點好笑。

    打個比方，琥珀去超市買東西，他要買的是可樂，結果可樂瓶旁邊綁了一個養樂多，標簽上寫著“買一贈一”，于是琥珀心想橫豎不虧，最終可樂和養樂多一起被他買到手了。

    “當初留下四葉就是它的提議?！壁笮辽晕⒄f了一句。

    琥珀笑了一下，“你那時告訴過我這點，這是我決定加入的原因之一。謝謝你，鏡子?！彼f完又額外補充道，“隗辛，也許你會記得，在你說出你留下了四葉之前，我就已經選擇了你，要和你進行交易了。四葉是我決定信任你的契機，但不是我選擇你的契機?！?/br>
    “我記得?！壁笮琳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