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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尚未說話,綠竹的手靈巧得像默認,綰著發絲,將缺失了耳墜的瑩潤耳垂遮住大半,柔婉的臉龐輪廓也隱去。發髻簪上簡單珠花,垂落在肩頭兩側的幾綹發絲宛若流云,鏡中模糊的女子容顏添上絲絲韻味,好似真從二九年華蛻變成及笄。 雕花銅鏡里影影綽綽,少女的額間未點綴上任何花鈿,可眉目若新月,臉頰似桃花。神態嬌憨,眼波瀲滟,恍如鏡前坐著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人。 沈融冬看癡。 “您方才走過來,奴婢看著臉色不好,但是一直沒敢問,”綠竹瞧她心情好些,“是還在憂心那些災民嗎?” 沈融冬臉一陣燒燙,她總不能對綠竹道,她是在琢磨方才那道刺眼的目光,其中究竟有什么深意罷? 輕晃了晃腦袋,沈融冬將那道眼神從腦子里抹去。 “那些災民們我允諾了會給他們發放工錢,可這件事缺少個具體的人管理,不如這樣,明日你從太子殿下指派的人手中挑上幾位,由他們幫襯著你清點災民拾掇回來的柴木,無論是按照質或者按量發放工錢,亦或者有什么新奇點子,懷有才能的人想做其他,都交由你全權定奪?!?/br> 綠竹停下手中木梳,驚喜道:“奴…奴婢可以管人嗎?” 沈融冬嫣然一笑:“總歸是要嘗試的?!?/br> 青荷的嫁妝她早已準備好,可是輪到綠竹,該替她籌謀什么,遲遲未能做決定。 也只能先相信她,稍加以磨練。 - 一連兩日,沈融冬不是禮佛便是謄寫經書,正如同她對晏君懷承諾過的那樣。 綠竹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會總是在她眼前出現,而是每日里忙到不亦樂乎。 災民們的感謝素來有增無減,但是沒料到,短短兩日后,拾掇柴木這樁事就出來了岔子。 沈融冬原本是在佛堂內禮佛,她特意避開了最初進的那間,以免再遇見那雙讓她心悸發堵的眼睛。 綠竹挑中的幾名親衛里,有一名同寺院里的小沙彌來告知,因著這兩日拾掇柴木便有工錢拿的緣故,年紀尚幼的災民們也會爭搶著要去山林間,而其中一對兄妹在今日災民們都歸來的情況下,依舊遲遲未歸。 起初并未有災民發現他們兩沒歸來,只是綠竹見他們面黃肌瘦,又在逃難中與雙親失散,是所有年幼災民中唯二沒有父母親人的,因此待他們比平常人上心。察覺到他們沒到柴房來,便警惕起來,派了人去往災民們居住的棚子里察看,果然是沒有回來走動過的痕跡。 這下徹底確定,他們在山林間走失了,沒有歸來寺廟里。 小沙彌心急如焚道:“這山林中雖然未曾發生過什么豺狼虎豹食人的事件,可那野豬野鹿也是不少,區區兩個孩子定然對付不過,縱然不怕它們傷人,可自打晌午過后,這天便降起了蒙蒙細雨,災民們也都因此提前歸來,若是入夜前,還見不著那兩名孩子回來,山林間路滑,這可就糟了…” 沈融冬知曉,即刻派出了所有人手出去尋人,又在災民中懸賞了銀子,一開始他們聽見失蹤后沒誰愿意去尋,現下見有利可圖,也同那幾名最開始便去尋人的僧人一樣,行動得如同兔子般快。 沈融冬靜不下心,等到綠竹過來同她一道,下了山門在山路間等消息。 起初她撐著傘,與綠竹站在山路邊緣,望著山林里人影憧憧。 遠方呼喊聲一浪蓋過一浪,細雨被斜風捎著掠過樹影,漆黑的夜色將四周渲染得鬼魅叢生,綠竹再呆不住,著急問道:“小姐,不然我們也跟著一道尋吧?” 沈融冬思忖片刻,頷了頷首。 她們共同撐著傘走進林子里,忽長忽短的喊聲不停,她提了氣,同綠竹一道喊起來。 “這見鬼的天氣,”綠竹直罵,“撐個傘也不頂用?!?/br> 或許是急了,綠竹忽然跑出傘外,抱著自己的腦袋道:“小姐,您先回路邊上等著,奴婢去尋尋就歸來?!?/br> 沈融冬撐著傘僵在原地,思慮片刻,朝著少人找尋的地方前行,也顧不上再提裙擺。 四周愈發陰暗叢生,沈融冬撐著的傘一時不慎,被一陣風吹歪到一旁,待她再扶正,傘沿自然地朝上揭起。細雨如銀絲般吹跑進她的傘里,撲沾在眼睫上,她撞見前方,有雙讓她一看見便心悸發慌的眸子。 對視須臾,沈融冬終究朝著他走過去,問道:“大師,你也是來尋人的嗎?” 他站在泥濘里,淺淺嗯了聲,算作是回應。 沈融冬并非什么不善言辭的人,可對待眼前這人,儼然不知道該用什么話語,才能令下一句交談不那么古怪。 恰好,沈融冬滾動喉嚨間也覺得嗓子由于方才的呼喊頓時變得有些艱澀,再出聲是白費力氣,打算與他擦肩而過。 傘沿不偏不倚,想必是未曾剮蹭到他的。 但是耳旁忽然一熱,有了句溫言的提醒:“萬法皆空,唯因果不空?!?/br> 山林里樹葉被風簌簌吹動,團團細雨裹挾拍打而來,遠處人聲持續,燈籠的亮光也在時隱時現。它們混在蒼茫的夜色里,卻驀地遙遠起來。 沈融冬有一剎那的失聰,短暫到眼睫全覆沒在雨絲里,渾然不知覺。 “施主若不是接濟他們,也不會引得他們來山林,縱然接濟得了一時,也接濟不了一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