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吞噬
仇紅一路追著寒賦的馬車而去。 按捺住狂跳的心臟,悄無聲息地隱入進夜色中。寒賦卻并未回丞相府,馬車一路直行出京,過了城門,直到半里坡外一片人跡罕至的竹林。 仇紅一路跟了上去,馬車停駐在竹林深處,趕馬的小廝將馬拴好,又在車外問詢了什么,便急也匆匆地走了只一瞬的光景,仇紅便尋不到小廝的影蹤了。 車內,只余下寒賦一個人。 仇紅尚不知寒賦此舉意欲何為,但如今正是個與寒賦當面談一談的好時候。 丞相的馬車,大而闊,蒼穹之下,像是平地豎起一道牢。仇紅掀簾進去的時候,甚至不需躬身。 車內的空間是極黑的,仇紅的馬靴踩上極軟的羊羔皮,一瞬間,腳步聲全散了。 這過分的靜謐讓仇紅有一瞬的不安,黑暗中,她尋不到一點影子,于是不免出聲道:“寒賦?” 卻無人應答。 仇紅下意識地去抓頭頂滅著的燭籠,指尖剛剛觸碰到尚存余熱的陶臺,手腕卻忽地被一道力握住,緊接著天旋地轉,那道不知輕重的力竟硬生生地將仇紅拽了下去,身體不可控地往下墜,卻沒直直摔進地上的羊羔皮,而是撞進一片guntang的體膚之中。 一瞬間,仇紅下意識地要躲開,可手腕被人牢牢地梏在股掌之間,緊貼的體膚摩擦著,滅頂的力道快要在她腕骨處擦出火星。 “你......” 她又氣又急,“松開”兩個字還來不及說,對面那人只平聲吐了兩個字堵她的話。 “...別動?!?/br> 氣息冷淡得要命,卻讓仇紅更急了。 怎么能不動?! 仇紅已經搞不清事態為何突然變成了這樣。 眼前黑得如同濃墨一般,辨不出一點色彩,但,她卻能清晰地感受到,與寒賦體膚相碰的觸感。 她的手被人拽著,整個人跌進他懷里,另一只手為了平衡,撐在他腰后的椅背上,卻沒能將距離拉開。膝蓋順著跌倒的姿勢往下滑,為了不落空,她順勢找了個能依靠的地方,卻不想,直直抵住了寒賦的大腿。 這是個極不妙的姿勢。 仇紅稍稍動一動,便能聽到一些令她不免牙酸的聲音。 衣料摩擦之下,細密的響砸進耳膜。 太奇怪了。 她受不了,整個人緊繃起來,不管不顧地逃,“...松手?!?/br> 寒賦沒答話。 仇紅簡直要瘋,她呼吸都亂了,實在想不通寒賦突然唱得是哪一出,她試圖撤走膝蓋,拉開兩人的距離,身下的人卻像突然察覺到她的意圖一般,一只手橫在了她腰后,將她整個人圈得嚴嚴實實。 明明剛才還裝死,現在又反應得這么快?! 仇紅氣急,“你到底想做什么?”話畢,忍不住揮拳打了寒賦的肩。 這一下她完全沒收力,車內靜謐之中,突兀地響起一聲清脆,被打的那個人卻不聲不響,一點反應也無。 仇紅徹底沒法子了,敗下陣來,求情般地動了動被寒賦握得生疼的手腕,“...你不累嗎?” 這回寒賦沒再裝死。仇紅聽見了一聲細微的響動,然后便是寒賦古井無波的嗓音。 “一路從摘星閣,過城門,追到這里來,你不累嗎?” 仇紅不想答,岔開話題道:“我們非得這樣說話么,你到底怎樣才肯松開我?!?/br> 寒賦對仇紅拐彎抹角的態度無甚情緒,他掃了仇紅一眼,“為什么來?!?/br> 仇紅一怔,立刻反客為主,“應該是我反問你吧......你到底打著什么算盤?” “今晚這鬧劇,你到底......” 話未完,馬車外,竹林中響起一陣葉木喧嘩,風驟起,月色撩簾,沖破了車內陰暗的恐懼。 寒賦的眉眼一瞬間清晰起來,仇紅仰眸,后知后覺,面前的人臉色蒼白,額上不知何時已浸滿了細汗。 仇紅察覺不對,正要出聲,卻聽馬車外一道聲音由遠及近。 “寒相,傅大人已帶到,現在便請她入內么?” 仇紅登時天靈炸沸,“什么?!” 寒賦的眼神瞬間變得玩味起來,他抿了抿唇,好整以暇地看著仇紅,對于車外人的等待,并不急著答。 仇紅被他看得眼眸發燙,無助地吞咽了幾下,“傅晚晴為什么會來?” 寒賦沒答。 反倒是馬車外,傅晚晴那道她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兀得響起:“主子,謝醫師已帶到,即刻便可為主子醫治?!?/br> 醫治? 仇紅一時失語,再看眼前人,一張臉瞧不出一點血色,拿捏著她腕骨而緊繃著的指節也蒼白得發狠,渾身上下,異常guntang的體溫將他的眼眶燒得通紅。 仇紅反應過來,方遲鈍道:“你...受傷了?” 寒賦聞言,似乎對她的后知后覺很不滿,本一直緊箍著她腕骨的手,在她問出這句話的下一刻便松了個徹底。 仇紅反應不及,腕骨被人扔了個結結實實,緊接著一直攔在她后腰處的手臂也撤了去。 但她沒理由喊冤,只能結結巴巴地道:“你...何時受的傷?” 寒賦卻不說話了,就像同她較勁一般,松開手以后,他整個人恢復了之前規矩安坐的模樣,衣冠齊楚,仿佛什么都沒法發生過。 對于仇紅,他就當沒瞧見。 仇紅急得抓心撓肺,也顧不上什么旁的別扭,直直迎上去。 寒賦不看她,垂眸凝神,她便矮下身去,對上他的眼睛,認認真真道:“是之前荊州遇刺的那一回么?不該啊,你不是都算計好了,怎么會受重傷......難道你算錯了,把自己也算計進去了?” 她說得越是言之鑿鑿,寒賦越覺自己心肺絞痛。 “你以為?!彼噲D平靜五內之中亂掉的氣息,可偏偏仇紅靠得太近了,像是全然忘記方才那個無論如何也要躲著自己的人是誰一般,她就這么橫沖直撞地仰起頭看著自己,這個距離,這個模樣,寒賦幾乎不需任何氣力,就能看清她瞳孔的紋路。 最后一點,能堅持不理她的底氣,也在這一眼中,全部消解了。 聲音也不自覺地低下去,“你以為,楊知微侍奉的酒里,摻了些什么?!?/br> 酒。 仇紅恍然大悟,今夜摘星閣,寒賦的確飲過幾杯。而她因為一直惦記著林無隅,不論是茶或酒,都是半點沒碰。 經寒賦這么一說,仇紅霎時便緊張起來,雙眉擰得極緊,“那酒里......” “你怕什么?!?/br> 見她此狀,寒賦反倒笑了,不知是錯覺還是什么,仇紅rou眼可見,寒賦整個人竟難能可貴地放松下來,盯著仇紅的眼神也平和下去。 叫人一時分不清,他到底中毒了沒有。 “你倒很自在?!背鸺t不由哼了一聲,“看來那毒也不怎么厲害?!?/br> 寒賦沒說話。 只是看著她。 把仇紅盯得渾身發毛。 “看著我干什么......” “你以為,那酒里是毒?” 仇紅一怔,“不然?” 座位上的寒賦一動不動,那雙眼卻沉得很,視線壓下來,讓仇紅頓時失語。 不是毒。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聲在一點點放大。 眼前,寒賦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一呼一吸之間,他胸前的起伏順著絲物的貼合,在仇紅視線里,完整地律動。 仇紅覺得自己可能有些神志不清了。 “...主子?”車外,傅晚晴的聲音帶著些猶疑,“您的身體要緊,卑職這便讓謝醫師入內?” 窸窸窣窣,響起一陣靠近的步聲。 仇紅本該逃的,從傅晚晴他們看不到的另一側,跳窗而走,她卻邁不出步子。 寒賦一直在看她。 燒紅的眼眶里,琥珀色的瞳仁閃爍著細碎的光暈,他微微仰頭,垂目,那雙深不可測的眼將視線里的仇紅完完全全地包裹住。 觸探、吞噬。 她被他的眼神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傅晚晴的聲音還在催促:“主子?您還好嗎?主子?” 寒賦仍然不做反應,他這副不動如山的姿態,說不上是令仇紅心如火烤,還是更令他自己坐立不安。 仇紅心頭僅剩的一絲理智,迫使她將手放上了隔窗。 寒賦仍沒有動。 可仇紅分明就瞧見了他眼底的暗色洶涌,和他搭在膝頭,緊扣進衣料的指節。 到如今還在忍。 仇紅心頭說不上什么滋味,抬眸,窗外燒得熱烈的圓月立在蒼穹,月色耀眼,令她一時炫目。 算了。 他不開口,就讓她來。 “給我一個留下的理由?!?/br> 她轉過身,對上寒賦的視線。 ——“讓他走?!?/br> 寒賦終于有了反應,話是急不可耐,對著傅晚晴脫口的,可他的視線從頭至尾便沒離開過仇紅。 “你們...都離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