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絆子
折子攤開,上寫林林總總數人的姓名、籍貫、履歷,清晰明了,不費心神。 仇紅凝神靜氣掃了幾眼,皇室武教是大事,茲事體大,她又是開天辟地的先行者,定要小心為上。 夜深,李叔為她掌燈,光有些晃眼,她避開燈影揉了揉眼睛,再抬頭時,外面的風已經停了。 “這原歲,今年四十又五,長安縣人士?!崩钍褰o她遞筆,指著第一個人的名目,解道,“年輕時在亳州做過折沖都尉,后任秦王府典軍,想來是個可靠的,能力上挑不出錯?!?/br> 秦王府典軍。 仇紅一怔,本來此人年齡正好,資歷也足,確實是個好人選。只可惜怎么偏偏是秦王府的人。秦王與梁帝、皇家關系太密,秦王府里出來的人,能不用還是盡量不用。 于是搖搖頭,“下一個?!?/br> 李叔忙在這人姓名旁點了個叉字,接著道:“這一位,周觀。將軍應當有印象的,此人年二十四,籍貫劍南,是貞徽三十年的武舉探花?!?/br> “去年的武舉探花?”仇紅頓了頓,只是不知道自己怎么該有印象,“此人頗有才干啊,那如今任什么職?” 李叔聞言搖頭,“聽說是未曾赴任,此人志在鴻鵠,雖為探花卻并不滿足,開榜那日連太子設宴都未曾參與,打道回府,說要再戰一回,不摘頭名不罷休?!?/br> “有點意思?!背鸺t本對此人毫無興趣,聽完李叔這一說,忽覺此人竟有些難能可貴的江湖習氣,想來此人應當不適合為官,倒適合做個行走江湖的傲絕劍客。 笑了笑,問道:“可他若未曾任官,按理來說,是不夠資格參報武衛郎一職的,吏部如何松的口?” 李叔手往衣襟上搓了搓,頓了一頓,續道:“是...寒相的授意?!?/br> “寒賦?” 他來插一手做什么。 仇紅直起身來,直覺不妙,再細細看去,發覺這人的姓名十分眼熟,仔細想想,竟是從前偃月營同僚周確的親子。 不過仍有些不確定,沖李叔求證道:“周確的兒子?” 李叔肯定道:“的確,是周長史的長子?!?/br> 仇紅從前與周確在云疆當過三年同僚,周確此人,武藝雖馬馬虎虎,確實在是個軍略好手,曾任偃月營軍中參事,深受裴映山的信賴。 可惜與仇紅關系并不密切,周確志不在云疆,只是形勢所逼。當年境況,只有在云疆這個動蕩的地界,只有投奔裴映山這樣心無偏見的主將,才能讓他一個未考科舉,家無背景的寒儒一展身手,就此跨入士官行列。 他在偃月營做了三年,后受裴映山舉薦,本是要調回京中為官,這是難能可貴的高升之事,可惜后來好像出了點什么差錯,并未成功。 仇紅對他的印象很一般,他們志趣不同,周確又是個目的明確,要逃離云疆的人,仇紅與他同僚那幾年,沒少給他壞臉色看。 但如今心境全變了。 偃月營出身,且能活到如今的人,這世上還剩多少呢? 想著,喉口有些發酸,順嘴問道:“...周確如今在何處高就?” 李叔躬身,答:“現任涼州軍長史。家中婦女老幼,一并遷去了涼州?!?/br> “涼州距云疆不遠,卻比云疆安定得多,雖不似京畿繁華,卻遠離紛爭,倒也是個好去處......” 仇紅沉吟片刻,“只是他的兒子...為何如此不避諱,竟愿投奔到我門下?不過他真心投奔,也不算什么大事,若當真才干出眾,我更是沒什么好說?!?/br> 仇紅坦蕩,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周觀卻是個可造之材,她才不在意什么旁的烏七八糟。 只是這么一個人,怎么偏偏要寒賦為他行方便? 又想到什么,一拍大腿,補充道:“寒賦拿刀逼他了?” “非也......”李叔失笑,“是周觀親自登門,求寒相將他的名帖報上吏部的?!?/br> “哦?”仇紅肩膀松弛下來,沒有說話。 跟寒賦沾上邊兒的,還能有什么好事。 這些人一個個都打些什么算盤,她只想找個清白的手下回去復命,怎么就這么難,誰都要來攪一趟渾水? 可恨,實在可恨。 李叔知道她在氣什么,忙出聲開解道:“將軍莫惱,周觀此人...雖是周確的親子,為人品性卻十分不同,他自小便受大師點化,剃發拜于洛山武院修習,直到十六才下山認祖歸宗,回了周長史身邊。依我看,此人......” 仇紅打斷他:“即便如此,他也不該借寒賦的手向我遞投名狀?!?/br> 倒真有些可惜。 “也罷,再看下面的吧?!?/br> 這兩人看過后,仇紅的困意慢慢地又爬上眼皮來,她還在耿耿于懷寒賦插手了周觀,后聽李叔講了四五個候選之人的時候,都興致缺缺,聽完也毫不猶豫,沒一人合她心意。 “好好一個周觀,怎么偏偏沾了寒賦?!边呎f邊嘆氣,又去瞟折子上最后一人的信息。 “這人...”仇紅往上看去,名帖上只有兩個字,途鳴。 履歷干干凈凈,竟是一字沒寫。 “什么情況?” 李叔一愣,面有難色,探頭將此人姓名看了幾個來回,反應過來,猶豫道:“此人...雖然才干出眾,是吏部屬意的人選,但他對將軍...貌似頗有微詞,遲遲不肯遞交名帖,吏部的人沒了法子,便只好呈個空名頭上來?!?/br> “既不想來,還呈個空名?欲擒故縱?” 仇紅面無表情,不知道是吏部的做法更讓她惡心,還是這途鳴的傲氣更讓她無語。 心煩意亂。 難怪梁帝要讓她親自攬下選人這活,這是要她體察圣心不易,感同身受一回么? 既要不失偏頗,又要名正言順,還要兼顧任人唯賢。 難。 仇紅不想再看了,越看越覺病氣加重,定人選的事便就這么擱置下來。 這邊剛延了選人的事,那廂裴照川也帶著熱好的吃食進來,李叔忙著布菜,兩個男人隨著她粗茶淡飯,一張桌上幾乎見不得什么葷腥,但幾人從前都是軍營里粗糙日子過慣了的,清粥小菜也能吃得茶足飯飽。 仇紅吃過一頓后有了些精神,李叔將餐盤收走,房內又只余他們兩人。 仇紅本想著去院中散步消食,順帶去馬廄牽烈風出來跑跑,她病的這些天烈風也跟著懨了好幾日,想來是時候帶它出去松散松散筋骨了。 這時候雪已經停了,時機恰好,仇紅剛從位置上站起來,又想起屋里還有一只賴著不走的哈巴狗,撇嘴道:“你還不走?” 裴照川本在燈下站著看庭外的雪景,聽見仇紅的響動,十分自覺地往她跟前一湊,“你還發愁著呢,我就這么走了,誰舍得?” 他從不過問仇紅政務上的事,她是個有打算的人,事事都能料理得妥當,裴照川不想自作主張插一腳,惹得她不快。 但眼看著她愁眉苦臉,他自己又怎么好受,明明兵部的差事催得極緊,他今夜怕是要挑燈熬燭才能勉勉強強趕上工期,奈何他這腳怎么就是邁不出她將軍府的門,明明也無事可做,她藥也喝了,人也精神十足,不需要他在此處照顧,可他就是舍不得走。 “別想煩心的事...你還病著呢,好不容易養回來點精神,別一下又給我磨沒了,我還得伺候你......” 他人站在仇紅后頭,彎腰,下巴輕巧地抵在她肩膀。 仇紅聽不得他這些張口就來的膩歪勁,耳根子一熱,推他,“你就沒有正事要忙?” “萬夜營那頭最近如何?你許久不在營中,要是出什么亂子我......” “你第一個要我的命?!辈坏人f完,裴照川飛速地接上話,把尾音拉得老長,“一切妥當,不妥當我敢來見你嗎?” “別的事倒也有,我待會兒就回去忙了......兵部那幾個老迂腐,好像沒了我這兵部就不會轉了一樣,真不知道皇帝留他們有什么用?!?/br> 他一邊小聲抱怨,一邊小心翼翼伸手將她的食指勾進自己的掌心,外頭風小了許多,李叔走前拉起來半邊的簾子透風,站在此處,能正好看見院中的早梅含苞。 仇紅被牽了食指,并不惱,裴照川的手很暖,靠在一起總是舒服的,“年末忙不是正常?總之都是要在元日前處理妥當的,不然誰能過好這個年?” 裴照川輕哼兩聲,“但我就是不想......” 后頭的話太嬌嗔,他及時剎住了腳,岔開話題,道:“說到元日......各國使臣已經陸陸續續進京了。驛站人滿為患,前些日子同幾個羽林郎吃酒,說是護衛一事已然忙得腳不沾地,宮中抽不開人手,京中幾個親王府都調了私衛應急?!?/br> “今年人手怎么這么緊缺?”仇紅凝了眉,“按往年的定制來講,也不至于到要調用親王府軍的地步?!?/br> “還不是托你的福?!?/br> 他剛說完,外頭又起風了,寒得糊人眼睛。 仇紅禁不住,往后一退,疑惑道:“托我的福?” 想不出sao話了,直接開要珠珠(理直氣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