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演的吧
——仇將軍這樣的人,還是獨身自守得好,凡人如何能與她相配? 關于仇紅的流言蜚語諸多,諸國之間,后梁境內,上到追溯她真正仙軀,下到她日常生活瑣碎。有的滿紙荒唐,白紙黑字無一言可信,有的則頗為考據,口口相傳,一直流傳至今。這些流言,大多都能在坊間人言中博個頗多關注,但真真假假,總有爭議熱切。 唯有這一點,卻幾乎能得所有人的心照不宣。 貞徽十六年,久經淪陷、戰火不歇的綏云關北,已是哀鴻遍野,凍骨作土。 后梁行至末路,百年根基即將毀于一旦,泯、武兩國虎視眈眈,騎兵雄武,鐵蹄踏碎云疆城池,入目皆是殘垣斷壁,敗馬哭天,軍俘悲地。 那一年,裴照川八歲。 裴家的命運飄搖,如今也同后梁一并,到了最終湮滅的時刻。 府中死寂,素裹門梁,裴照川被母親抱在懷中,父親已與百臣入宮,御前隨侍。 后梁頹勢不可逆轉,梁帝去意已決,以身殉國,方保全天家顏面。 裴照川那時已經懂了搖搖欲墜大廈將傾之痛,被母親抱在懷中之時,只覺風雨飄搖,無比屈辱。亡國之徒,要如何以清白之身,挺拔之軀存活于世呢? 終究是人不如豬狗,從此賤身為奴罷了。 那一日深冬,素雪飄零,宛如悲歌。裴照川在佛堂之中枯等,香燭繚繞,卻只覺渾身冰涼,人之將死。 卻沒等到天喪亡國之詔。 而是等來了長平之戰,梁軍大獲全勝的消息。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仇紅的名字。 開河一戰,十三朝新啟。自此諸國云立,紛爭未止,戰火不休。 后梁因地處中腹,戰局頗優,又兼地廣物豐,成了諸國之間虎視眈眈,爭相奪取之地。 裴照川有記憶起,邊境便從未停止過混亂。 他身為舊將的父親從不展顏,家中向來氛圍死寂,不聞人聲。裴映山早早離家投身行伍,雖承親父教導,足以力敵千鈞,次次勝捷,但終究孤立無援,只能保住一隅,分身乏術,不能顧全全局。 裴照川很小的時候,便被父母教誨,裴家的人,終究是要為家國而死的。 亡國之日近在眼前,裴照川雖年幼,卻也做好了與國赴難的準備。 但一切都改變了。 史書載:“貞徽十六年冬,天降殺神于后梁,一己之力,平滇北之亂,定西疆之禍,復地攬權,其功顯赫,論賞賜勛,無人敢稱其右?!?/br> 諸國之間傳聞:“是有此者,乃梁帝拜求青天所得武神轉世,青面獠牙,面目可憎,雙目暴突,形似修羅。平日以青發纏腰蔽體,見者之人,皆是噩夢纏身,厄運當頭。其性殘暴,殺人如麻,嗜血無情?!?/br> 裴照川并未這些傳聞流言里認識她。 仇紅拜于偃月營,在裴映山手下為將。 在長平之戰以前,沒有人知道她的底細,她從哪里來,是何方人士,又如何有這般天賜武才? 沒有人有答案。 裴照川入偃月營,裴映山將他扔給仇紅照看,他是存了莫大的好奇,又有十分的敬畏之心。但他在家中嚴肅謹慎慣了,即便有如此的心思,也可以絲毫不表露。 他是不信那些流言的,也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說,但真正見到仇紅本人,他還是真切心下波瀾,一時無措。 他是愿意親近她的,他那時不過是個孩子,對于敬仰之人是存了討好之心的,但很快他就發現,無論他怎樣千方百計與她相處,仇紅自始至終避之不及,甚至待他、待任何人,都是永遠的同一副模樣。 面色如常,眼無流光。 裴照川縱使再有親近的心思,在那人刀槍不入的防線下,也終究碎成了無法重融的齏粉。 裴照川幼時觀畫,金剛怒目,觀音慈悲。 他們尚且心有所系,仇紅卻四大皆空,毫無半分心意所向。 裴照川是明白的。 本以為她會一直如此,多年來獨身,絕不會與任何人,任何事有過超出常情的糾纏與交織。 卻沒想到,除了兄長和如今的萬夜營以外,竟還能有一個燕人出身的逐野。 裴照川心亂難解。 再看向眼前人。 七年,仇紅變了許多。 不變的仍是那張驚世出塵的臉,如玉如琢,眉眼挺闊。 只是比從前更多了幾分蕭索,融進她眉頭,叫她更為遠離塵世,遠離喧囂,端端坐于面前,卻不像相見,而似他誠心仰望,才可窺見的一尊天云神像。 這樣的人,竟還能生出一顆真心來,供他人享有嗎? 裴照川心有不甘。 你若真是神像,為何不能普渡眾生,而非要讓情歸屬于一人呢? “我說完了,你該交代了?!?/br> 仇紅等得太久,已經有些疲乏,面前裴照川的臉色有些復雜,她瞧不明白。 她出聲問話,那人卻如充耳不聞,心神沉浸于外,不知在飛天神游些什么。 仇紅無言,微微歪頭,啟唇,不輕不重地落話:“西涼戰事如何?” “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西涼”兩個字一出,裴照川果然猛地回神,眉眼一凝,漏出點警惕的鋒芒來。 “不然呢,你回京不是為了這事?” 她說得十分有底氣。 裴照川不會無緣無故入京,更不可能是偷偷入京。 他本來因著萬夜營將領的身份,在境內十分敏感,若有意隱瞞私自行事,稍不注意就會落人話柄。 他不是那種蠢貨。 再放眼內外,如今真正能算得上時機恰好,又與裴照川掛上關系的,除了西涼戰事,仇紅想不出第二個。 她優哉游哉喝茶,心中已有定論。 那頭裴照川還在解釋:“為何是為了這事?西涼有趙大將軍鎮守,我在云疆待得好好的,何必平白插上一腳?” 裴照川自認巧言善辯,更何況仇紅還是個笨嘴笨舌,自然是說不過自己的。 哪想仇紅微微抬眼,啟唇,用一種慢的磨人的聲調,一字一頓地吐字:“是嗎?若他真在鎮守也就罷,那若他玩忽職守,不僅不戰,還鳴金收兵,撤退戰線呢?” 裴照川登時心口驟停。 仇紅微微瞇眼,瞥見裴照川頰邊肌rou抽動,微微一笑。 方才這話純是詐他的,她早不問朝政多少年,怎可能知道遠在羲和關的西涼戰事內幕? 全是靠半猜半演。 不過八九不離十。 羲和關戰事,兩年以來,對內都是統一的話術,梁軍穩扎穩打,步步為營,定能將西涼妥善攻下,捷報大傳。 仇紅本不問朝政,只偶爾與蕭胥閑談時,會從他口中聽到一些瑣碎,西涼的邸報傳到她耳朵里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 她聽完蕭胥對西涼戰事的轉述,腦海里只有四個大字。 放你的屁。 先不說西涼,就是主將趙敏那個一點就著的暴性子,穩扎穩打這四個字就能要了他的命,更何況他一人獨裁,怎么可能甘心慢慢同狡詐多變的西涼人耗? 再者, 打仗這事,勞民傷財。西涼的地界,兵馬倒是不缺,但糧草卻是緊俏,他們是打不起耗時戰的,只要抓住一點機會,一定會和趙敏拼得你死我活。 如今這種戰線拉到兩年之長,只能說明一件事。 趙敏壓根兒就沒打算好好打。 裴照川聽完她方才的話,心下無措,嘴上也松動,“你既知道,又何必問我?” 仇紅好整以暇:“其實剛才是不知道的,現在多虧了你,確實知道了?!?/br> 裴照川才反應過來。 又中計了。 仇紅:裴家人,永遠年輕,永遠被騙。 不過她倒沒心思取笑裴照川。 既然猜測是真,那她就不得不面臨一個新的問題。 仇紅人雖在朝外,但到底對于朝中之事十分敏感,前段時間學生們隨口一談,問她會不會出戰西涼的時候,聯系今日裴照川的表現,再將十六日斷石崖串起來。 大概就將事情在心中捋了捋,一個不好的猜測在心頭涌現。 如今漳州派的算盤,可能是真朝著自己來的。 鬧得沸沸揚揚的十三尸身案、羲和關按兵不動的趙敏......還有她救回來的阿云。 一個念頭突然福至心靈。 如果沒猜錯,她應當是陰差陽錯,救回來一個頗有身份的西涼人了。 留言——珠珠——收藏——打滾——滾回來——滾回去——感謝支持的讀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