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舊情人
是她在席上見到的那個人。 那個眼底燒著火,快要將她灼傷的人。 仇紅不知為何,視線就這樣被那人奪了去,她試圖遮蔽,也怎么都使不上力氣。 而對方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確,他甚至看也未看一旁的裴照川一眼,視若無人,步伐穩健,直往仇紅面前而去。 “擅自離席,這可不是我們商量好的?!迸嵴沾ㄉ锨耙徊?,打斷那人還想靠近的腳步,將仇紅擋在他身后。 可那人身量實在是太高,即使裴照川將仇紅擋在身后,以他的高度,也能輕而易舉將仇紅籠在他視線里,分毫不差。 “你晚了?!?/br> 那人毫不客氣地略過裴照川,上下將仇紅掃視了一眼后,方對著裴照川興師問罪,語氣不善道。 “畢竟我也不知道你要乘人之危啊?!?/br> 裴照川聳了聳肩,一副我有正當理由的樣子。 他們二人你來我往,仇紅卻像被人抽了魂一般怔在原地,聽見裴照川一句“乘人之?!?,她才反應過來,瞳孔一縮,小小的變化被那視線緊盯著他的人盡數掌握,只聽一聲淺笑—— 那人薄唇輕啟,唇齒間不緊不慢地落出一個“不”字。 他視線分明,落在仇紅身上,“她需要我?!?/br> 仇紅半個字也說不出。 裴照川聽了這話,緩緩轉過頭來,盯著仇紅的眼神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情緒,“......是嗎?” 見仇紅眼底有亂,裴照川臉色一變,又倏地藏好,揚起一個笑來,轉開話題道: “這不是會說漢話么,平日里怎么裝得那么一竅不通,半個字也舍不得回?” 那人卻不再搭理他,像是耐心耗盡,直直越過裴照川,對著仇紅的方向伸出一只手,五指攤開。 “哎,哪兒那么容易?!?/br> 裴照川眼疾手快,擋掉他的動作,挑眉,“答應我的條件呢?” 那人只盯著仇紅,視線一刻也不曾放松,像生怕她下一秒就從眼前消失了一般,聽了裴照川的話,也只是飛速從腕上取下一枚銀鐲,扔進他懷中。 仇紅被他毫不掩飾的目光注視著,方才壓下的紊亂氣息現在又開始作祟,她眼見著裴照川收了東西,心情大好,以為裴照川這就要離開,心下混亂。 而對面那人也跟她一樣,本以為這下裴照川就能讓開,卻不想裴照川嬉皮笑臉,東西收得穩當,又眼疾手快將仇紅一拉,兩人瞬間退出去幾尺遠,背過身去,只留背影給他。 “再等等,還有句話?!?/br> 裴照川將仇紅拉到自己身邊,摸出一把短匕首送進她衣袖,末了,沖她眨眨眼,道:“姑奶奶,小的告退,還有力氣吧?玩兒得開心?!?/br> 見仇紅一言不發,裴照川拿肩膀懟了懟她,笑道:“拿出剛剛你揍我時候的勁頭啊,這小子臉皮忒厚,姑奶奶千萬給他點教訓?!?/br> “我還有事,真走了?!?/br> 不等仇紅回答,裴照川回過身來,正見著那人陰沉著臉向他們二人逼近。 “不是吧狼主大人,就這么一句話時間,急什么呢?” 裴照川面露嫌棄,卻從對面那人的表情能看出,他是竭力克制住了自己,才沒把裴照川放在仇紅肩上的手廢了。 見那人臉臭,裴照川面上卻更加雀躍,但時間太緊,他沒空再逗留,躬身縱躍上梁,幾次翻跳,人便不見了蹤影。 *** 裴照川走了,廊下只余兩道影。 沒有人說話,沉默半晌,仇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聲線喑啞地問:“......狼主?” 她分明是,認得出這人的。即使方才宴上匆匆一眼她不足以認出此人,方才他一靠近,那張臉,他身上熟悉的氣息,仇紅縱使死過千萬回,也絕不會忘記此人。 但他何時,成了狼主? 仇紅來不及細想,只聽對面那人輕聲一笑,答非所問: “一別經年,將軍第一句話,就對我說這個?” 一句話,叫仇紅心臟一痛,她太久、太久沒有這般兵荒馬亂過了。 “我......” “你最好還記得我?!?/br> 那人走近她身側,極高的身量投下一道躲不開的陰影,微壓下肩,伸出兩指,挑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頓道:“最好......還記得我的名字?!?/br> 仇紅喉嚨梗塞,認命似的閉上眼,良久,唇齒交錯,喊出一個她沒齒難忘的名字。 “逐野......” *** 世人皆傳,后梁的鎮國將軍,仇紅,乃是天上武神降世,因梁帝心誠而蹉跎凡間,天賦神力,仙身不破,凡其之戰,沒有不勝。 也正因為是神,自然沒有凡人所困所苦的七情六欲,于是并無人性,無懼戰場,也從不手軟。 這類傳言在坊間,在仇紅四處征戰的頭幾年,尤為盛行。 本是聽來荒唐的謬言,卻被眾人傳得有鼻有眼,即使是仇紅營中的身邊人,與她出生入死的偃月營一眾,也覺這傳言至少有八分可信,尤其是無情無欲這一部分。 仇紅在偃月營內,整日只曉得練武、出征,不知疲倦,無知無覺。 旁人叁兩并行,結伴入城消遣之時,仇紅在獨自鍛造順手刀具。旁人告假回鄉,拜親訪友之時,仇紅在草原縱馬武劍,練新的招式。旁人吹角連營,大快朵頤之時,仇紅在帳中焚香打坐。 裴映山與她相處的第五個年頭,總算忍也不住,直白問她道:“傳言當真是真的么?” 見仇紅怔住,裴映山問出口就悔了,忙低頭閱書,道:“當我沒說?!?/br> 哪知仇紅反問:“什么傳言?” 她是半點不知,眉眼間都是疑惑,裴映山見她,嘆一口氣,讓仇紅坐他對面,將坊間這些年的傳言,各式各樣,各類版本,都同她說了。 起初仇紅還微蹙著眉,結果邊聽邊入神,雙眉也不知道何時撫平了,越聽裴映山講,越是來趣,有些裴映山自己也不甚清楚的,仇紅還心有遺憾。 “你以為在這兒聽話本呢?” 裴映山眼見仇紅跑偏,頓住話口,只道:“你倒是說點什么?” 仇紅見他不再說下去,頓時興趣,起身要走,“你信?” 哪知裴映山猶豫幾秒,忽然伸手將她拉過,認認真真看起她的雙手來,將掌心紋路盯了個仔仔細細。 仇紅:“......” 要不是偃月營不能沒有裴映山這個營主,仇紅一定將他亂動的手撕個稀爛。 裴映山卻全然沒感受到仇紅的殺氣,他仔仔細細將仇紅掌心每一寸肌理都考究一番,包括仇紅指腹處的薄繭,全都觀察了遍,甚至還順勢摸上仇紅腕處,要去摸她的脈搏。 仇紅才不會讓他得寸進尺,在裴映山靠近之時便毫不客氣地抽刀入桌,劈進裴映山面前的桌案,僅差毫厘便要威脅到他的手臂。 裴映山識時務,立馬規矩動作,坐回椅中。 仇紅收刀入鞘,滿意地看向桌案上那一處難以補全的痕跡,微笑轉身。 裴映山賊心不死,在仇紅掀簾離帳之前,扯著嗓子問她:“那你......可有什么牽掛之人???你有沒有什么情感所系???” 仇紅答也未答,轉身離去。 *** 裴映山本以為仇紅并不會糾結于他的問題,卻沒想到,叁日之后,仇紅親自來請假出營,要獨自前往慶安城中。 裴映山不敢不同意,蓋章落款,便放她出營。 一路上,眾人整齊劃一的好奇目光隨著仇紅上馬,又隨著馬蹄揚塵而去,直至再瞧不見仇紅身影。 慶安城,偃月營駐扎之地最近的一座城,也是云疆境內最為繁華的城市之一。 仇紅守著這座城幾年,卻也從未真正來此消遣過,也并不知眼前這些華屋樓閣之間有什么異處,卻不想,隨意一去,便到了此城最為繁華的煙花之地——平康里。 鋪天蓋地的脂粉味幾乎瞬間扼殺了仇紅的五感,她直覺不對,轉身要走,又被一聲哭喊留住了腳步。 “大人你便放了我吧,奴實在不想......求您不要逼迫我?!?/br> 仇紅尋聲看去,只見階梯之上,一女子遍體鱗傷極為駭人,仇紅微微蹙眉,撥開圍觀的人群,只見那女子之上,站著一個衣衫凌亂,滿臉橫rou的男子,他正勃然大怒,嘴上罵些什么,周圍人誰都不敢上前阻攔,那男子囂張至極,甚至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向那女子刺去。 仇紅眸色一暗,還未出手,眼前閃過一個道飛快的影,一個少年模樣的人將階梯上的女子護在了身后。 “...平日里高價買你你也不出面,今日倒是肯出來了?也好,今日我便放過她,但你,要跟我走?!?/br> 那男子口中一笑,伸手要將那少年提起來,仇紅默不作聲,雙指微曲,刺出一枚暗箭,直中那人咽喉,霎時血液如注,卻不致死。 眾人一駭,仇紅不緊不慢,又擲出一枚金錠往那男子腳下,朗聲道:“若你現在帶著我賞你的錢去求醫,還能活下來,若你晚個半秒,我不保證你還能有命再踏進平康里?!?/br> 一句話說完,那男子倉皇失措,捂著脖子撿起金錠便跑了。 真真懦夫,欺軟怕硬。 看戲的眾人散去,那女子被幾個人攙扶著下了樓就醫,仇紅卻沒有走,她仰頭看著那身影單薄的少年人,出聲叫住他。 “別走?!?/br> “賞個臉吧?!?/br> *** 出乎意料,那少年態度很是順從。 她一路跟著那少年進了天字一號房,一進屋便低頭去解腰間的錢袋,放在桌案,卻不想再抬頭,對面的少年已經褪去了外衫,他指尖翻動,正在解最后一件貼身之物。 “你......” 仇紅登時無措,而對方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讓她登時心中一痛。 “穿上吧?!?/br> 仇紅出聲勸阻,而那少年動也不動,眼神麻木得叫她心生不忍。 “穿上吧?!?/br> 仇紅終究嘆出一口氣,走到他面前,替他一件一件,將地上的衣物拾起,她目不斜視,盯著少年瘦削的臉頰. 在對方情緒不明的眼神里,替他穿齊了衣裳。 那一日,仇紅沒有想過,她為他穿上的一件件衣物,在日后不久,又會被她親手一件件脫 下。 寫在最后:看到這里的朋友,祝愿你中秋愉快,記得吃月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