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有歸處 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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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大眼睛,詫異地看著自己精心飼養的毒蟲,竟如同中邪一般,全部鉆進了那神醫手中的一個破布口袋中。 柳弦安將口袋系緊,如實回答:“確實略有一點研究?!?/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柳眼中的哥哥:高興.jpg 第85章 這話聽起來像是嘲諷, 但其實柳二公子還真沒怎么研究過毒蟲,能提前將誘餌準備得如此齊全,全靠西南駐軍情報收集做得好。 有許多曾與烏蒙云悠交過手的駐軍, 都對他手中那條能斷而再連的藍色毒鞭記憶頗深, 柳弦安將厚厚一疊口述翻看完, 結合所有人的描述,推斷道:“應當是某種蟲繩?!?/br> “這樣的確能說通?!绷菏鶈? “不過具體是哪種蟲?” “藍色的毒蟲,外殼堅硬,在空中的飛行速度極快?!绷野驳? “我得想想?!?/br> 然后他就坐在椅子上, 開始專心致志地想, 有護衛看不明白, 小聲問:“柳二公子這是在干嘛?” “找書?!卑幓卮?,“有些不常用的書,放得比較深, 得多找會兒?!?/br> 護衛:“……” 不懂,但大受震撼。 阿寧卻覺得這很正常,因為自家公子看過的書實在太多了, 如山巒一般,總不能全部胡亂堆在一處, 往三千世界中修建一座藏書樓,再合理不過……反正肯定要比修建王爺那能裝得下鯤鵬的溫泉池子更合理。 藍鞘翅就是柳二公子翻書翻出來的答案,這種毒蟲極為罕見, 也極難調教, 能將其訓練成一條收縮自如的鋼鞭,確實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 所以此時的烏蒙云悠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他惱羞成怒,縱身欲將那布袋奪回,但梁戍如何肯讓他靠近,揚手一劍破霧斬風。御前侍衛帶著柳弦安與阿寧迅速撤向另一頭,道:“公子不必擔心,他不是王爺的對手?!?/br> 烏蒙云悠上次在白鶴城外,只與梁戍匆忙交過數十招,加之又有鳳小金在旁護著,所以對他的功夫并無太深了解,只知道的確邪門,但具體有多邪,卻是直到此時才有了切身體會。先前所做的種種計劃與準備竟都變成白費,他甚至都來不及將余下的毒蟲放出,就被打得全無還手之力,倉惶抵擋下,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滾落懸崖。 面對逼至眼前的玄鐵長劍,烏蒙云悠難得有了一種能稱之為“恐懼”的情緒,他捂住被劍刺穿的肋下,咬牙向著漆黑的山崖下撲去,卻被人從后領處一把拎了回來! “鐺啷啷”一片碰撞銳響,金屬帶出的大片火星漫漫飄灑在寒冷冬夜間。梁戍一手制住烏蒙云悠,另一手揮劍擋開眼前暗器,月色下,戴著銀白面具的男人身型單薄,一把長劍光寒,正橫在手中人質柔軟的脖頸處。 程素月被迫微仰著頭,手也被縛在身后,模樣頗有幾分狼狽。 梁戍的瞳孔微微一縮。 阿寧急道:“是程姑娘!” 柳弦安亦難掩擔心,先前眾人就在計算日子,奇怪為何程素月遲遲未能與大部隊會和,高林還特意差了人去尋,沒曾想竟會落在鳳小金手中。 烏蒙云悠欣喜叫道:“小叔叔!” 鳳小金與梁戍談條件:“以一換一?!?/br> 程素月嘴里塞著布團,“嗚嗚”地掙扎著,看架勢是在讓梁戍不必管自己。 “好?!绷菏嘀鵀趺稍朴粕锨皟刹?,“以一換一?!?/br> 程素月也被推到了前面,鳳小金握著她背后的繩索:“數到三,同時放手?!?/br> 他其實知道梁戍并不會講這份所謂的“道義”,說了同時放手,也隨時都有可能如猛獸反撲,但眼下這是唯一能救烏蒙云悠的方法。他看著梁戍,梁戍也在看著他,兩人都在心中計算最后的時機與距離。 “一、二——” “三”字脫口而出的一剎那,鳳小金將人質猛地推向前方,同時左手不知往哪個繩結上一摳,勒在程素月脖頸處的鋼索竟瞬間收緊,幾乎要扼斷骨頭!她的雙目登時大睜,嘴角也溢出鮮血,梁戍被迫放開烏蒙云悠,揮劍先砍斷了程素月身后的繩結。 “程姑娘!”柳弦安急忙帶著阿寧跑了過來,梁戍將人交給他,再看另一頭,鳳小金已經帶著烏蒙云悠,再度消失在了漆黑夜色中。 “王爺?!北娮o衛問,“要追嗎?” “你們追不上他的?!绷菏蟿厍?。 這是實話,卻也聽得眾人汗顏,其中一個壯著膽子道:“但烏蒙云悠與鳳小金都被王爺打傷了,理應會……消停一陣?!甭曇粼秸f越小,到最后,干脆沒音兒了。 烏蒙云悠被救走時,滿身是血,而鳳小金為了能將他順利帶回自己身邊,也生生受了梁戍一掌。照一般人的眼光來看,這場交戰的勝負其實明顯得很,但梁戍依舊目色陰沉,駭得一眾護衛在回程的路上,無一人敢言。 卻也算不得安靜,因為除夕夜,正是放炮的好時候。噼里啪啦吵得程素月都醒了,她睜開眼睛,想說話,感覺喉嚨像火燒裂開一樣疼,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要使勁!”阿寧趕忙在旁壓住她,“程姑娘,你的嗓子受傷很嚴重,得好好緩上一陣子?!?/br> 程素月試著活動了一下四肢,還有力氣,方才松了口氣,在脊椎被絞緊的剎那,她險些以為自己哪怕再有余生,也得躺著度過。 她又扭頭看向床邊的梁戍。 “倘若沒有什么立刻就要說的情報,便好好躺著休息?!绷菏啪徛曊{,“別多想?!?/br> 程素月點點頭,張著嘴,讓柳弦安繼續替自己上藥。打打殺殺,傷的傷,逃的逃,這個除夕夜過得可著實不怎么樣。直到天快亮時,柳弦安才從房中出來,站在院中活動著酸痛的筋骨,活動完后,徑直向梁戍住處走。 阿寧:“……” 我就知道。 梁戍也未歇下,他伸出手,接住朝自己疾步走來的人,在懷里摟了會兒,才問:“阿月怎么樣了?” “脖頸處的傷有些嚴重,不過性命無虞,慢慢能養回來?!绷野驳?,“王爺不必太過擔心?!?/br> 阿寧快手快腳地燒好熱水,又點燃安神香。這回是茶香混著茉莉的氣息,梁戍道:“很好聞?!?/br> “是我按照古法配的?!绷野驳?,“據說歷代宮廷美人都喜歡?!?/br> 他伸出手,替梁戍按揉著太陽xue:“睡吧?!?/br> 梁戍卻握住他的手腕:“睡不著?!?/br> 睡不著也要睡。柳弦安往上靠了靠,將他的頭整個摟進自己懷中,還拍了拍。 梁戍哭笑不得:“挑瓜呢?” “噓,別說話?!?/br> “……” 床帳隨著風輕輕擺,梁戍聽他的話,強迫自己放松下來,帶著滿身疲累閉上眼睛,旋即陷進了一片清苦香氣中。 鳳小金也將烏蒙云悠拖回了住處。 劉恒暢正在房中配藥,聽到動靜后出門一看,著實受驚不淺。烏蒙云悠的傷在致命處,另幾名巫醫不敢懈怠,將他七手八腳地抬回床上。劉恒暢則是扶起鳳小金回房,試過脈后,皺眉道:“舊傷本就未調養好,這又……還是先躺下吧?!?/br> 他一邊替他寬去血衣,一邊又試探著問:“是梁戍所為?” “是?!兵P小金將面具摘到一旁,露出蒼白無血色的臉,嗓音嘶啞道,“他還真是有仇必報,而且是當場就報。我傷了他的手下,他就在同一時間,險些打斷了我的喉嚨?!?/br> “咽喉的傷倒不重?!眲⒑銜车?,“往后幾天得吃軟爛的rou泥豆腐與粥湯面條?!?/br> “豆腐?!兵P小金突然笑了一聲,有些瘆人的那種慘笑。劉恒暢心中不解,豆腐有何可笑,便繼續小心套話,“鳳公子不愛吃?” “聞著惡心?!兵P小金靠在床頭,“豆子的腥味,你們難道不覺得惡心嗎?那種粘稠的液體,流在地上,引得蒼蠅紛紛往上飛?!?/br> 一句話,說得劉恒暢也食欲全無。鳳小金卻像是被這段回憶所牽引,“我吃了許多豆腐,賣不出去的,餿了的,也做過許多豆腐,在寒冬臘月,和牲口一起推著那扇巨大的石磨?!?/br> 劉恒暢聽得有些激動,倒不是激動磨豆腐,而是激動這位白福教上下公認最神秘的高手,終于肯開口提及往事,他屏住呼吸,不敢多說一個字。鳳小金卻已不愿再多言了,他強忍著胃部的不適,打開一瓶嗅鹽,竭力想使自己從濃而不散的腥臭味中抽離。 劉恒暢及時替他往嗅鹽中加了幾滴清涼腦油:“我以為鳳公子自幼就是跟在教主手下?!?/br> 鳳小金閉起眼睛,像是完全沒聽到他的話:“教主應當很快就會來了,他不會允許云悠在這種時候受傷,定會全力救治?!?/br> “哥!”話音剛落,院中就響起了少女清脆的嗓音。劉恒暢回頭看向窗外,跟在烏蒙云樂身后的,還有另一名黑衣中年男子,正是朝廷緝拿的第一要犯,白福教總教主。 …… 除夕過后,又是初一初二初三不間歇地走親戚,一眨眼,年就溜到了尾巴。 梁戍一行人已經回到了渡鴉城中。宋長生按時服用柳弦安開出的湯藥,身體狀況勉強能算平穩,但臉頰上那半寸被烏蒙云樂指甲劃破的傷痕卻總不見好,而且隱隱還有藍色的紋路自皮膚下蔓延,如同一株正在發芽的花。 高林看得直皺眉:“這是什么鬼東西?!?/br> 柳弦安搖頭:“不知道,我先前問過大哥,他也不知道?!?/br> 高林心想,那這鑄劍師不是死定了? 梁戍輕問:“一點都不知道?” 柳弦安答,一點都不知道。 不知道的毒,比能置人于死地的毒更令人恐懼,因為難保什么時候宋長生就瘋了,又或者干脆被蠱蟲啃空了腦髓。 梁戍攬住他的肩膀:“能不能想出個辦法?” 柳弦安不假思索,那也能。 高林聽得肅然起敬。 不知道也能有辦法,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神醫嗎? 第86章 冬日里的太陽照著小院, 劉恒暢將藥草曬干后,就坐在臺階上,從懷中掏出一包油炸豆腐蘸著椒鹽吃, 一邊吃, 一邊留神著后頭的動靜。沒過一陣, 果然有腳步聲傳來,在屋門被推開的一瞬間, 他趕忙把手中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嘴里,又將油紙包匆匆揉攏,站起來打招呼:“鳳公子?!?/br> 一開口, 一股濃厚的椒鹽豆腥味。劉恒暢看起來有些尷尬, 鳳小金坐在石凳上:“不必緊張, 我只是自己不吃, 并不是不許別人吃?!?/br> “是,是?!眲⒑銜硨⑹O碌挠驼ǘ垢诺揭慌?,“先前云悠公子總說這家的石磨豆腐好吃, 今日我恰好要去買藥,路過店鋪,就順手買了一包?!?/br> 鳳小金從袖中取出嗅鹽, 看起來的確是對豆腐的味道厭惡極了,劉恒暢識趣地收拾完桌子, 又在廚房里漱了兩三遍口,方才回到院中。他是存了心要套話的,現在氣氛既已烘托得差不多了, 便拐彎抹角往主題里帶, 試探道:“鳳公子倘若有什么陳舊心結,不妨試著說出來, 我或許能治,總比一直壓在心里要強?!?/br> “不算心結,只是單純的惡心而已?!兵P小金合上嗅鹽,眉頭微皺,“我是在一家豆腐坊中長大的,從我記事起,生活里就到處都是這種濃而不散的豆腐腥臭味,我娘……”說到這里,他稍微頓了頓,劉恒暢旋即緊張地心提起來,生怕對方又就此扼斷話頭。 幸好,鳳小金仍繼續道:“鎮上的人都說我娘是大美人,我卻一直不懂,她一天到晚用一塊布巾遮住頭發,拖著病軀洗豆子、磨豆子,身上消瘦得不見一點rou了,臉白唇也白,怎么還能被稱之為美人。在那時的我眼中,左鄰右舍隨隨便便一個女人,都要比她穿得更鮮亮,活得更光彩?!?/br> 劉恒暢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鳳公子如此厭惡豆味,幼子寡母……這營生需要力氣,該是由男人去做的?!?/br> “這營生并不是她挑的,是她男人挑的,她是帶著我嫁給了一個豆腐佬?!兵P小金淡淡道,“后來,我把那個男人給殺了?!?/br> 劉恒暢吃驚:“???” 鳳小金說,那是他該死。 “殺人的時候,我只有八歲?!?/br> 卻已經受了足足五年的虐待。那個豆腐佬既丑陋又窩囊,家里窮得叮當響,偏偏酗酒好賭,在外頭輸了錢,回來只問媳婦討要,不給就打,打得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在寒冬臘月里痛哭。 “那間臟亂的豆腐坊,本來是沒什么生意的,但有許多男人,還是愿意到我家買豆腐,一年的收入竟然能稱得上不錯。鎮上的女人因此記恨我娘,見了面就罵她,可笑的是,那豆腐佬竟然也罵她?!?/br> 罵的內容無外乎是褲襠里那點事,將各種難聽骯臟的話說了個遍,命里苦得簡直見不到一丁點甜。鳳小金道:“在我八歲那年,我娘得了一場大病,沒有挺過去,走了。在臨終時,她哭得很傷心,擔心我往后的生活,但我卻不傷心,我替她高興,高興她終于不必再過那種連豬狗都不如的日子,我是笑著將我娘下葬的?!?/br> 下葬后的第二天,他就用早已攢好的蒙汗藥,加在酒里,將豆腐佬迷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