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有歸處 第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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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戍:“……你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高林立刻收聲:“那王爺先繼續病著,放心,哪怕今晚天塌了,也有我擋!” 忠心耿耿,值得漲錢。 柳弦安端著藥進屋,一邊走,一邊低頭用勺子攪動著。他長身玉立,披著件白色寬袍,走起來真似剔透神仙一般。于是驍王殿下當場病情加重,連手都抬不起來:“沒什么力氣?!?/br> 柳弦安將自己慣用的腰枕塞在他身后,自己盛了藥液去喂,梁戍又說:“燙?!?/br> 毛病之多,之做作,之沒事找事,換在尋常人家,怕是早已被親爹拎起掃帚來打。但柳二公子的脾氣是很好的,燙就低頭吹一吹,將這大琰境內人見人怕的暴戾魔頭哄得簡直不知天南地北,還覺得對方甚是聽話乖巧——他是見過堂嫂給小侄兒喂藥的,那叫一個哭聲慘烈,勺子和碗到處飛,自己只是路過,都差點被砸破了頭。 梁戍問:“你在高興什么?” 柳弦安答:“因為王爺喝藥喝得十分厲害?!?/br> 梁戍不解:“嗯?” 柳弦安笑著將他按回去躺好:“我再去換一個好聞的香,王爺安心睡一覺,明天就會痊愈?!?/br> 梁戍握住他的手腕:“不必?!庇謱⑹种竿襄e了錯,拉著對方的小臂,把人拽到床邊坐好,“你袖間這股藥香就很好聞?!?/br> 柳弦安從來不覺得自己身上帶香,他想,那或許是在白鶴山莊里經年累月,浸出來的吧。 他微微俯下身,讓自己的衣袖散在對方枕邊,過了一會兒,覺得累了,便干脆坐在踏凳上,繼續出著神,守著發燒的病人。 梁戍倒是很快就睡著了,或許是因為藥物的作用,不過他向來淺眠,哪怕是在這種安靜平和的環境下,也是短短兩個時辰就醒。扭頭看床邊竟還趴著一個人,便將他一把撈起來。 柳弦安迷迷糊糊地問了一聲。 “沒事?!绷菏帽蛔庸∷?,把對方微冷的身體擁在懷里暖著,“別醒,繼續睡?!?/br> 于是柳弦安就真的沒有醒。 檀木氣息落了整場夢。 第59章 或許是因為梁戍的身體仍有些發熱, 在夢里,柳弦安便也落入了一汪無底的溫泉中。 他閉起眼睛,由水面緩緩下沉, 寬大衣擺向著四面八方飄漫開, 似一朵巨大妖冶的花, 而就在這潮濕黏膩的世界里,他的身體恍惚如完全落入另一個人的掌心, 粗糙薄繭貼合腰肢,帶來一陣不可言說的陌生戰栗,細白腳趾微微勾起, 踩得水波一片蕩漾。 待身體隨水波漾到最高處時, 柳弦安手指握緊枕頭, 猛地驚坐起來, 阿寧原本正趴在床邊休息,此時也被帶醒了,睜眼見柳弦安滿頭虛汗, 趕忙抓著他的手臂搖了搖:“公子,快醒一醒,你做噩夢了?” 房間里光線很暗, 窗外也鬧哄哄的。柳弦安緩了好長一陣子,方才反應過來這是哪里, 他松了口氣,靠回床頭昏昏沉沉地問:“什么時辰了?” “辰時?!卑幍?,“王爺臨走時吩咐過, 公子昨晚辛苦, 今天就安心在客棧歇著,不必再去府衙?!?/br> 他一邊說, 一邊去掀被子,柳弦安卻緊緊壓著不松手。阿寧初時沒反應過來,以為他還要繼續睡,便道:“那我先去取干凈的寢衣,公子把身上穿的換下吧,都濕透了?!?/br> 柳弦安裹著被子盤腿坐在床上,含含糊糊地說:“你取來,我自己換?!?/br> 懶蛋公子要自己換衣服,阿寧停住腳步,目光狐疑,疑了一會兒,問:“剛剛是不是……夢到什么啦?” 柳弦安蒙混過關地“嗯”了一聲。 阿寧立刻坐回床邊,按住他的肩膀,看起來甚是驚喜:“真的嗎,那我這就寫信告訴莊主和大少爺!” 柳弦安雖然平時比較佛,比較你隨便,比較生死都可以,但此時也被驚到了,這種事為什么要告訴我爹和我大哥? 阿寧卻覺得,那當然要告訴??!因為全家人都覺得公子實在太無欲無求了,無欲無求到好像都不太正?!皇蔷裆系牟徽?,反正柳二公子精神不正常,全國百姓都知道。柳莊主和柳大公子主要擔心的,是他的身體會不會也有點那方面的隱疾,就比較忐忑,比較愁苦。 柳弦安:“……” 不想說話。 他換了個話題,問道:“王爺是何時走的?” “卯時,走得挺匆忙,好像是府衙那頭查出了什么事?!卑幍?,“看著倒是沒再發熱,只是有些咳嗽?!?/br> 柳弦安就沒再問,他向后仰躺回床上,慢吞吞地換完衣服,腦子里還在想昨晚那場情迷意亂的春夢,想了一會兒,索性用被子捂住頭,又自暴自棄地睡了個回籠覺。這不早不晚的時間,直睡得整個人越發頭疼,渾身筋骨都是軟的,下午稀里糊涂爬起來,坐在床邊閉著眼睛用腳找鞋,耳旁卻傳來一聲輕笑。 “……” 梁戍蹲在床邊,握住他一只赤裸的腳踝,將軟鞋套上去:“睡醒了?” 醒了,但又好像還在夢境里,柳弦安僵著身體,只有喉結滾動了一下:“王爺?!?/br> “阿寧說你不舒服?!绷菏酒饋?,也坐在床邊,“昨晚凍著了?” 兩人的胳膊相貼著,體溫彼此傳遞,柳弦安心跳,這哪里凍,分明就燙得要命,便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溫度:“不發燒了,心跳呢?” 梁戍張開一只手臂:“不知道,你來聽聽?” 若換作平時,聽了也就聽了,先前并不是沒聽過,但昨晚又偏偏有了那場綺亂的夢,現在就不太能直視這懷抱,于是只敷衍伸手替他搭了搭脈:“嗯,也好了?!?/br> 一邊說,一邊起身快步去桌邊,想喝點隔夜涼水冷靜一下。倒進杯子里卻是溫熱的花茶,還兌了些牛乳進去,梁戍在身后道:“看你前幾天總讓阿寧去買這個,便干脆將老板請了來?!?/br> 如此體貼細心,柳弦安覺得,自己的夢似乎也并不完全是不知何所起。牛乳茶是不能靜心清火的,只會越喝越滋補,他只好問:“我聽阿寧說,王爺今早是神色匆匆去的府衙,那些御前侍衛查出了什么?” 梁戍道:“童鷗去了余琮府中?!?/br> 余琮,就是懷貞城里出了名的善人余老爺,一直在協助官府推進抓鬼的事。童鷗去找他不奇怪,奇怪的是,并非白日登門,而是夜晚暗探。 柳弦安也意外:“暗探?” 梁戍點頭:“是?!?/br> 童鷗在子時一身夜行服,潛入了戒備森嚴的余府,看方向是要去主宅。他的功夫其實不錯,但再不錯也架不住余家的巡邏隊伍多得幾乎處處火把通明,一般人根本無處遁形,眼看著就要被發現,關鍵時刻,幸有御前侍衛飛身而至,將他一把提了起來,騰身躲往暗處。 “誰,誰在那里!”稀稀拉拉的腳步聲與喝問聲。 “沒動靜啊,會不會是咱們看錯了?” “走走走,去另一頭?!?/br> 巡邏的人散了,而童鷗也被御前侍衛帶到了梁戍面前。 柳弦安繼續問:“他怎么說,為什么要跑去余琮家中?” 梁戍替他披了件外袍:“我就是因為這件事來找你的,童鷗所供的事情,與那具尸骨有關,先洗把臉,我在屋外等你?!?/br> 柳弦安點點頭,也沒時間再繼續琢磨夢與不夢了,洗漱之后就隨梁戍一道去找童鷗。対方被暫時關押在走廊盡頭的一間空房中,他此時已經知道了梁戍的身份,所以一見兩人進來,便跪地行禮:“驍王殿下?!?/br> “起來吧?!绷菏?,“將你早上說過的所有事,你的身份,以及那具尸骨究竟是誰,全部重復一遍?!?/br> “是?!蓖t起身道,“柳二公子,我就是傳聞中的那名獵戶,而那具尸骨的主人,也確實是萬圓?!?/br> 柳弦安心頭微微一緊。 西南邪教橫行,朝廷在前些年雖說被西北掣肘,無力派兵大規模鎮壓,卻仍撥了許多銀兩到地方,命他們務必要想法遏制,不可能令其發展得太過迅速。童鷗那時還只是初入軍營的新兵,但因為膽大心細身手好,所以仍被選中委以重任。他假扮成普通的獵戶,四處游走收集著關于白福教的一切情報。 “有一回我在跟蹤白福教的教徒時,不慎被他們發現,躲避追殺時失足滾落懸崖,是萬姑娘救了我?!蓖t道,“她俠義磊落,直率可愛,我與她日久生情,后來就私定下了終身。但當時我仍有要務在身,所以在腿傷痊愈之后,便與她暫別,說好再過兩月就來提親?!?/br> 柳弦安道:“但你并沒有來?!?/br> “白福教的弟子實在太多了?!睉浖巴?,童鷗懊悔不已,“也是我大意,出山之后沒多久,就又被他們伏擊,再度受了重傷,這回是聞聲趕來的駐軍救了我,將我送回營地。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渾渾噩噩記不清任何事,后來遇到了一位白鶴山莊的神醫,才替我清除了腦中的淤血?!?/br> 可再去懷貞城,卻只聽到了萬圓的死訊。童鷗道:“我是不信她會自殺的,所以一直懷疑是因為白福教的弟子知道了我們的關系,才會暗下殺手?!?/br> 柳弦安問:“萬姑娘懷過孕嗎?” 童鷗猶豫了一下,道:“或許有?!?/br> 在山上那三個月,兩人早已越過男女之防。萬圓在最后一個月,確實沒有來月事,但她又說自己總是日子不準,童鷗便也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昨日在驗尸房中,聽柳弦安說尸骨曾經有過身孕,方才猛地想起了這件事。 “萬姑娘自幼就在山中到處討生活,所以身上有不少舊傷,那具白骨的確是她?!蓖t眼眶赤紅,稍微冷靜片刻,方才繼續道,“但孩子……只懷過兩三個月的孩子,也能看出來嗎?” “不止兩三個月?!绷野驳?,“孩子已經足月,而且被生了出來?!?/br> 這話一出,就連梁戍也皺起眉頭,童鷗更是五雷轟頂:“……這,當真?” 柳弦安點頭:“當真?!?/br> 按照童鷗的供述,萬圓在下山時,肚子里的孩子頂多兩個月,再加上城里的兩個月,遠不夠足月生產。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萬圓在被收押入獄后,并沒有立刻撞墻自盡,而是被人悄悄轉移到了另外一個地方,等她將孩子生下來后,再…… 童鷗喃喃道:“等她生下了孩子,那些人才殺了她,又把尸體裝回了空的棺木中?!?/br> 這樣就能解釋清楚案件的所有疑點,為何棺木是空的,為何后來卻又被裝進了尸骨。真相遠比人們所以為的真相更加血腥殘忍,童鷗雙手抱住頭,不敢再想她在生前都遭遇了什么。柳弦安嘆了口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歇一陣嗎?” “不……不用?!蓖t垂著頭,伸手亂七八糟地抹了淚,咬牙道,“我要替她報仇?!?/br> “你昨晚為何要去余琮家中?” “因為當年是余琮的兒子去勸的萬叔,說自己已經將萬姑娘的遺容擦干凈了,不必再看,又說棺木也是選最好的,萬一起了釘子,怕是死者魂魄難安,字字句句都在催促著要快些下葬?!蓖t道,“我在得知了萬姑娘的死訊后,就一直在找萬叔,后來在一家即將廢棄的破舊善堂里找到了他,人已經不清醒了,帶回軍營調養了大半年,方才能張口說話?!?/br> 柳弦安道:“所以你便覺得余琮和他的兒子有問題?” 童鷗道:“也不止是這個原因,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查白福教。余家雖說対外以慷慨善人自居,但家中錢財卻來路不明,我們在這対父子身邊放了不少餌,其實本該等段時間再收線的,但我昨日在得知萬姑娘曾懷有身孕后,實在……便一時昏了頭,幸有王爺出手相救?!?/br> “不必謝本王,這昏頭換來的軍棍,待事情解決之后,再自己回軍營去領?!绷菏?,“先將你們這些年來查到的,關于白福教和懷貞城的線索,一一說來聽聽?!?/br> 作者有話要說: 阿寧:奮筆寫家書。 柳莊主:欣慰。 大柳:欣慰。 小柳:我猜你們不知道另一個主角是誰。 —————— 小梁:請老婆喝奶茶。 第60章 童鷗道:“余府在這些年里, 表現得實在太干凈清白了。按理來說這種地方大戶,應該是白福教的第一拉攏對象,所以我們一直沒有放松對余琮、余重父子的關注, 但始終沒有任何發現, 似乎完全沒有邪教弟子登門游說余家人?!?/br> 柳弦安明白他的意思, 太干凈、太清白是沒有錯的,但那得是白福教拉攏不成后的干凈清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明明是一頭肥羊,邪 教卻像是完全看不著。 梁戍問:“所以你們其實并未找到他們任何馬腳?” “原本是沒有的?!蓖t道, “但后來我尋到萬叔, 聽他說了余重當初又捐棺木又請巫師, 極力催促早日下葬的事, 覺得實在不合理,就又上報總統領,對余家展開了新一輪的排查, 這回總算找到一本暗賬,從中透露出了一丁點余府與白福教的往來?!?/br> “只有一丁點?” 童鷗被問得汗顏:“是,只有一丁點, 尚不足以作為證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