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有歸處 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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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林也打馬追上前,樂道:“行,那我住遠一點,王爺多給我撥些銀子就行,有了銀子,我保證有多遠離多遠,絕不打擾王爺看柳二公子?!?/br> 他所說的“看”,是比較詩情畫意的那種,就好像戲臺子上的有情人執手對望,很純潔,干看,但梁戍因他這句話所想到的畫面,卻要鮮活生動許多。驍王府里有一個很大的后院,現在荒廢著,將來正好可以拿來建一座與白鶴山莊里差不多的水榭涼亭,夏天放冰塊,冬天生暖爐,四周種滿花花草草,再放一張大而舒服的軟塌,那樣無論自己何時回家,八成都能從毯子里摸出一個迷迷糊糊的、又暖又軟的、四萬八千歲的懶蛋睡仙。 “咳!”高林在旁邊,“咳咳!” 梁戍:“……” “王爺,王爺?!备吡挚嗫谄判牡靥嵝眩骸笆罩c表情?!贝髴鹪谇?,稍微想一下得了,實在不必如此脈脈含情,我看了只是起雞皮疙瘩,但旁人看了八成會往主帥中邪的層面考慮,不利于穩定軍心。 梁戍道:“滾?!?/br> 高林很配合地滾了,滾到最前方去點兵。 春天的鳥雀求偶都知道炸開一尾巴艷麗的毛,自家王爺求偶,那還不得出戰大捷,將本事抖個淋漓盡致? “列隊!”他大聲下令。 “戰無不勝!”滿山崗整齊劃一的呼喊聲。 看起來千軍萬馬都在為了驍王殿下的終身大事努力著。 而城里的柳弦安,也已經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名人。他醫術精湛,說話聲音好聽,溫聲細語,遇到再粗野的病患,好像也沒什么脾氣,反倒是旁人看不過眼,總會出面幫他維持秩序。一來二去混熟了,話也就多了,大家最常討論的話題,還是即將到來的戰爭,因為據說琰軍已經攻到了城外。 一個小姑娘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婦人趕緊把她摟進懷里,安撫了兩把,又歉意地解釋:“這幾天總有調皮的男娃,用琰軍殺人來嚇唬她,所以一聽就哭?!?/br> “那可不是笑話?!庇幸蝗说?,“青陽城的事,難道你們都沒聽說?” 扯到“青陽城”三個字,現場的人都沉默了,耳邊只傳來小姑娘隱隱約約的啜泣,以及另一聲長嘆:“咱們怎么就遇到了這世道?!?/br> “我聽說在別的地方,不靠近白河的那些城池,”阿寧一邊研磨藥,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那里的百姓是過得很好的,要不是我們正好要去青陽城探親,現在早就被官府轉移到了萬和城,萬和城的光景也不錯?!?/br> “別的地方不錯,那我們靠近白河的人,就活該倒霉嗎?” “沒有誰活該倒霉?!绷野驳?,“就是因為不想倒霉,所以大家才聚集到了這里,希望能過上好日子。聽說我們的新皇上是極有本事的,也不知道他明年能不能治好水患?!?/br> “明年,哪有這么快?!比巳褐杏袀€念過書的,大聲反駁,“那可是白河,少說也長幾萬丈,不,幾十萬丈,聽說最寬的地方,比海還要望不到頭?!?/br> “原來白河有這么長啊?!绷野卜畔鹿P,疑惑道,“那想治理這么一條河,需要多久?” 所有百姓就都被問住了,他們中的許多人,此生所走過最長的路,也就是從村子里到三水城。幾萬丈、幾十萬丈奔涌的河流,那實在是無法想象的長度,柳弦安又道:“五年總夠了吧?!?/br> 五年也是不夠的,很不夠。大家就這么一問一答,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最后得出結論,或許還需要一百年,經過上萬河工日夜不歇的努力,才能成功讓白河改道。 這個答案已經很沉重了,因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能等上一百年,而白河一日不被治理好,兩岸的百姓就要多受一日威脅,哪怕皇帝能換,可皇帝又不是河神,白河最終不還是那樣? 這時外頭恰好走過一群巡邏的官兵,柳弦安見著之后,便叫住他們問:“李將軍,你知不知道皇上準備什么時候開始治理白河?” 李將軍被他問得莫名其妙:“誰跟你說皇上要治理白河了?” “不是現在,現在肯定不行?!卑幯a充,“我哥哥是說將來,等皇上一路打到王城之后?!?/br> “打到王城也和白河沒關系?!崩顚④姷?,“那么長一條河,神仙難治,等一路打到王城,追隨者就都是功臣,你們只管吃香的喝辣的,還管什么白河?!?/br> 他這么說,也的確這么想,但等他走后,柳弦安卻道:“從三水城到王城,至少還隔著十幾座城池,一路打過去,隊伍只會越來越大,王城真的能裝下這么多人嗎?更別說那里本來就住著幾百萬百姓,咱們進去了,他們呢?” 一句話問得廟里越發鴉雀無聲,許多人來這里,都只是因為在家鄉活不下去了,沒飯吃,不得不另謀生路。他們其實是不愿意打仗的,更何況中間還有不少老弱病患,也打不了仗。三水城眼下雖能吃上飯,但新登基的皇上不會一直留在這里,他會繼續北上,而大軍拔營,肯定會帶走糧食。 那擺在眾人面前的就只剩下了兩條路,要么加入黃望鄉的隊伍,跟著他打仗,要么流浪去下一座城。 阿寧說:“那我們就去當軍醫,哥哥,反正咱家五個人都能為皇上干活?!?/br> 柳弦安答應:“好?!?/br> 他是好了,但也有許多人不好,有著好幾個孩子的婦人先哭了起來,不懂這漫長的黑夜到底何時才是頭,緊接著是老人,廟里嗚咽一片,阿寧安慰道:“大家先別著急哭,我們問問皇上,倘若家中男丁去打仗,能不能將他的家人留在三水城里,再分一些糧食和田地?!?/br> “這城里哪里還有多余的糧食?!币幻嗄甑?,“原先每天都能領三個窩頭,現在只能領兩個,娃娃連半個都難討,我前幾天去幫大夫取藥,特意看了眼糧倉,已經快見底了?!?/br> 沒有了糧食,就意味著下一輪饑餓即將來臨,再加上城外逼近的琰軍,所有人的心都是懸的。 也有不少人發現,這場仗不管是打贏還是打輸,對自己來說,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梁戍率軍前行,地平線上,已經隱隱約約冒出了三水城的城墻,和一面明黃色的叛軍旗幟。 大琰鐵騎玄甲光寒,長刀折射出刺目的光線。黃望鄉站在高處,看著遠處那道黑色的潮水,穿著一身并不合身的龍袍,手里握著劍。 他聽說過梁戍的故事,大琰一等一的將軍,年輕,殘暴,戰無不勝。 在那陣,自己還只是田間地頭的莊稼漢,端著碗聽著千里之外的傳奇。 而現在,黃望鄉咳嗽了兩聲,他最近真的已經太累了,整座三水城都是那么的烏煙瘴氣,臟臭難聞,距離自己理想中的天國實在差了太多,每日好像都有無窮無盡的瑣事,在將局面推往更糟糕的方向。 城樓下傳來一陣聲響,而后柳弦安便被帶了上來,他是自告奮勇來給新帝看診的。諸位大臣雖說也覺得在太醫的挑選方面,應該更知根知底一些,但城里條件有限,確實也容不得挑三揀四。 這是柳弦安第一次見到黃望鄉,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并沒有什么殺戮氣,哪怕手里握著劍,看起來也像握著鋤頭。他同樣能看到遠處大琰的軍隊,于是在這種時刻,心弦依舊忍不住輕輕一跳。 “大膽!”有人訓斥,“見到皇上,還不跪拜!” “不必了?!秉S望鄉道,“聽說你是醫術高明的神醫,會不會治失眠?” “會,我最會治的就是失眠?!绷野矄?,“皇上睡不好?” 黃望鄉深深嘆了口氣:“是?!?/br> 柳弦安道:“因要看診,所以我得將所有事情都問清楚?!?/br> 黃望鄉點頭:“好,你問?!?/br> “皇上失眠,是因為遠處的琰軍嗎?” “不全是?!秉S望鄉道,“我已與琰軍交過許多次手,一直睡得很好?!?/br> “那就是因為琰軍的統帥?!?/br> “也不是?!?/br> 柳弦安:“真的假的?!?/br> 黃望鄉不解地看向他。 柳弦安解釋:“我聽說他百戰百勝?!?/br> 黃望鄉搖搖頭:“我失眠,是從登基當天開始的,那時還并沒有梁戍的消息?!?/br> “所以皇上是高興得睡不著?” “放肆!” 黃望鄉還沒說話,旁邊的一眾將軍先怒斥出聲,其中以袁將軍嗓門最大。登個基就激動得睡不著,這是何等丟人現眼的小家子形象,更有人指著柳弦安的鼻子罵:“早就聽說你在破廟里胡言亂語,動搖軍心,現在一看,竟還敢對著皇上陰陽怪氣,怕不是琰軍派來的jian細!” “jian細”這兩個字放在戰爭里,是能令所有人繃緊神經的,立刻就有“嘩啦啦”一片長刀出鞘,平常人可能會腿軟,但柳二公子是一個生死都可以的人,所以就顯得尤為淡定,淡定得連黃望鄉也問:“你不怕嗎?” 柳弦安道:“我不是jian細,自然不怕?!?/br> 黃望鄉又問方才嚷嚷的那個人:“他是怎么動搖軍心的?” 對方答道:“在廟里借著看病,一直在慫恿百姓打仗無用?!?/br> “我沒有說打仗無用,我的原話是鼓勵青壯年加入大軍,一路北上,這樣將來也能有口飯吃?!绷野驳?,“可青壯年大都有父母妻兒,他們沒法隨軍,只能留在三水城,或者去別的什么城,那天我問了兩位路過的將軍,可有什么安置的措施,結果他們說什么都沒有,往后誰想吃飯,就得立功,否則就要餓肚子,但我們在進城的時候,分明是聽守官說,只要投靠皇上,就能人人都吃上飯?!?/br> 黃望鄉看向那群將軍。 有一人硬著頭皮道:“皇上,現在城里已經沒有多少糧食了,每天又還在放新的流民進來,我們已經盡量放慢了速度,但還是……等著吃飯的人實在太多了?!?/br> 其實不用他說,黃望鄉也知道這一點,讓人人都吃得飽飯,這是自己提出來的,先前打仗時只是一句口號,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但自從在三水城登基,成為皇帝之后,這句口號就成為了一道圣旨,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他幾乎是窮極一生的智慧,在統治著這座新的都城,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名皇帝,先前覺得這件事并不會太難,只要心懷天下,仁慈公正,就一定能獲得擁戴,打造出清平盛世,但現實卻擺在眼前,三水城正在自己的種種新政下,變得越來越亂,越來越糟。 而三水城原本的百姓,對于自己的憎惡,似乎已經遠遠超過了對琰軍的憎惡。 沒有誰會希望用滿腔熱血去換取滿腔憎惡,這與他先前所想的確實太不相同了。 柳弦安偏偏還要在這個時候問:“皇上為何要盡量減緩放流民進城的速度,他們都是抱著希望而來,并沒有別的奢求,只是想吃一口飽飯,這很難嗎? 這很難嗎? 倘若換在以前,黃望鄉覺得一點都不難,他認為自己之所以會挨餓,是因為家鄉貪官橫行,不給百姓發糧食,所以只要清廉,就能解決問題。但現在,他發現想要讓每一個人都吃飽肚子,這件事實在是太難了。 至于白河,更是如一條張大嘴的猛獸,自己哪怕是像傳聞中那樣,能吹毛化形,變出千百個、千萬個黃望鄉投入河流,也難以產生任何影響。 自己這輩子也不可能治理好白河。 就如同自己這輩子也不可能當好皇帝。 柳弦安看著城下:“琰軍已經快到了?!?/br> 他問黃望鄉:“城門外此時聚集的數千百姓,皇上打算怎么處理?” 第48章 黃望鄉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城外百姓已經聽說了琰軍即將打來的消息, 心中越發著急,干脆全部都擁堵在負責登記的守官周圍,黑壓壓地向前擁擠涌動, 要求盡快進城。守官拔出明晃晃的刀, 大聲訓斥, 也未能震懾住他們,便只有匆匆派人上城墻來問, 要如何處理動亂。 “皇上?!痹v道,“不能放他們進來!一則城中糧食不夠,二則這幾千人的身份沒有經過排查, 萬一他們是琰軍假扮成的流民, 那后果不堪設想?!?/br> 他這話說得確實有道理, 但柳弦安問:“倘若他們真的是流民呢?” 倘若真的是流民, 把他們留在兩軍交戰的戰場當中,會發生什么,會遭遇什么, 是顯而易見的。也正因為顯而易見,所以方才袁縱與其余將軍們才選擇避而不談,只說了放人進城的危害, 可現在這件事卻被柳弦安明晃晃地擺上了臺面。 袁縱怒道:“現在皇上無需看診,你回去吧!” 柳弦安沒有理他, 而是看著黃望鄉:“城門下的百姓,都是同我和弟弟一樣,相信了只要進城, 就能吃上飯, 所以才會一路強撐著來到這里,他們是想活著的?!?/br> 黃望鄉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情, 多日失眠積攢的頭痛,此時全部涌了上來,竟是連站都站不穩了。 旁邊的人趕忙上前扶住他,袁縱拔劍指著柳弦安:“妖言惑眾的東西,今日不管你是不是jian細,都活不得了?!?/br> “就是因為我說了實話?”柳弦安提高聲音,“我是大夫,大夫就應該救人,而袁將軍是將軍,天生的使命也應該是救人,為何現在卻因為我要救人,就要殺我?” 說這話時,他不卑不亢,負手而立,還真有那么一點為民請愿的意思。黃望鄉命令:“老袁,你把劍放下!” 袁縱嚷道:“皇上,你休要聽他胡言亂語。不放城外的流民進來,是為了保護城內的百姓,算不得背離初衷!” 柳弦安問:“不放城外的流民進來,是為了保護城內的百姓,袁將軍自己聽聽,這說辭與大琰那些官員有何區別?三水城與白河沿岸那些城門緊閉的城,又有何區別?” 袁縱惱羞成怒,已認定柳弦安是來動搖軍心的,二話不說便提劍來砍,卻被人攔住。老將軍苗常青擋住他,道:“老袁,你冷靜些!” 黃望鄉也面色漲紅,一半是因為城下的亂象,一半是因為柳弦安的責問,以及袁縱突如其來的暴行。他耳朵尖銳地響著,戰爭馬上就要來了,這勢必是一場血戰,不管輸贏,都會帶來極大的傷亡。若輸了,就輸了,若贏了,一路攻打至王城,自己應該也無法做到心中所求的那句“人人有飯吃”。 袁縱已經在大聲下令,讓人去驅逐城外的流民,關閉三水城的大門。這個消息像一枚炸彈,炸出了更多尖銳的哭聲和哀求,就如柳弦安所說的,三水城也變成了白河沿岸的那些城,并沒有什么區別。 想到這里,黃望鄉扶著城墻,喉頭隱隱泛上甜腥,他滿眼血絲道:“老袁,放他們進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