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林靈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夏夜，在圖書館外面的紫荊道上，昏暗的路燈照著男孩驚訝的臉。

    路燈下，有一群蚊蟲在空中亂飛。

    她問秦陽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秦陽許久都沒回答。

    她笑了起來，說我是認真的啊，你可以考慮一下再答復我。

    秦陽并沒有考慮很久，走完那條紫荊道的時候，他就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好?！?/br>
    林靈正拿著手機點網約車，那段時間她很少開車，都是滴滴上下課。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好什么？”

    “就是那個……”秦陽停下腳步看著她，“我愿意和你在一起?！?/br>
    林靈猛地抬起頭來，看到他漆黑的眸里是一種毅然決然的勇氣，她差點沒笑出聲來。

    “唉，我怎么覺得你是被逼的？看你這樣子還以為你是要去英勇就義呢！”

    “我知道你是……”

    恰好一輛大貨車經過，轟隆隆的車輪碾過地面，秦陽的聲音被蓋住了，林靈聽不大清。

    “你說什么？”

    “沒什么?！?/br>
    秦陽沒再重復，不過林靈覺得，他好像是說“我知道你是一時興起?！?/br>
    或者是……一絲興趣？

    無所謂了，反正魚兒已經上鉤，她高興地拉住魚兒的手。

    “真的嗎？你答應了啊，那從明天開始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男朋友。

    對林靈來說也許只是一種裝飾，是可有可無的調劑品，對秦陽來說卻是二十叁年的人生中最讓他心動的身份。

    “嗯?！?/br>
    他知道的，其實他都知道，萬林集團的叁小姐怎么會看得上他呢？

    也許，她只是把這當成一場游戲，是圖新鮮才會和他在一起，就像飛鳥和魚，永遠都不可能有交集，可他還是答應了。

    義無反顧。

    -

    離開圖書館后，林靈給鄭鐸打了個電話，兩人約在白城大學附近的星巴克見面。

    已經開始陸陸續續放暑假，本科生很多都回去了，這個時候的星巴克人不多，林靈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下。

    米黃色的墻上是星巴克的logo，魚尾人身的塞壬靜靜露出迷人的微笑，據說她會用天籟般的歌聲誘惑過路的航海者，等他觸礁后再把人吞入腹中。

    暖黃色的射燈從上面打下來，給塞壬的微笑添上一層神秘。

    林靈想起了網上流傳的星巴克logo背面圖，塞壬長發披肩，坦背露乳，抓著兩條尾巴，撅著屁股，像極了等著人后入的蕩婦……

    “抱歉，來晚了?！?/br>
    鄭鐸曲指扣了扣桌面，林靈收回飄散的思緒，起身跟他打了個招呼，問他喝什么。

    “隨便都可以?！?/br>
    林靈就隨便幫他點了杯香草拿鐵，鄭鐸喝了一口，眉頭微皺。

    林靈這才想起他和孟美玲一樣，不喜歡太甜的東西。

    知道鄭鐸忙，林靈也沒廢話，直接說了自己的想法，鄭鐸聽完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是說，你想讓我幫他辦假釋？”

    “嗯，我上網查過了，被判有期徒刑的，只要執行判決的二分之一以上就可以申請假釋，是嗎？”

    秦陽被判五年，已經執行叁年了，所以應該符合條件吧？

    鄭鐸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你媽知道嗎？”

    林靈在杯壁上漫無目的劃拉的手指倏地頓住了。

    呵呵，她怎么就忘了呢？鄭鐸可是孟美玲最得力的助手。

    看林靈的反應，鄭鐸就知道她沒和孟美玲商量。

    他把咖啡推到旁邊，手交握著擱在身前，臉色有些凝重：“這么大的事，你最好還是和你媽商量一下?！?/br>
    商量你媽呀商量！

    林靈很想直接懟過去，然而，她可是溫柔端莊的林家叁小姐。

    溫柔端莊的林家叁小姐努力壓下心頭的怒意：“鄭律師，我可以給你更多錢?！?/br>
    “林小姐，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

    鄭鐸和孟美玲是同學，也算是看著林靈長大的，不知不覺就擺出長輩的態度，語重心長起來。

    “靈靈，這件事關系重大，要是沒有處理好就冒然讓他出來，后果不堪設想?！?/br>
    聽到“后果”兩個字，林靈腳底泛起一絲涼意。

    她怎么會不知道“后果”呢？孟美玲天天在她耳邊嘮叨，就是為了讓她時時刻刻記住這個“后果”。

    “要是他出來后把你做的那些齷蹉事說出去，你會身敗名裂……到時候你爺爺會把你趕出家門，你會成為人人唾棄的蕩婦……”

    正是因為清楚這個骯臟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她才會找到鄭鐸。

    當年，孟美玲把這個案件全權委托給鄭鐸，可以說，鄭鐸是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律師。

    “不，不會的，我可以說服他，讓他別把當年的事說出去……”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越來越弱。

    她很清楚秦陽是什么樣的人，那么美好一個男孩，是定然不會讓自己背著個“強jian犯”的罪名過一生。

    出來后，他會為自己申訴，會要求重審，還有可能會跟媒體求助……

    想到這里，林靈打了個寒顫。

    外面是叁十幾度的高溫，林靈卻覺得手腳冰涼，仿佛寒冬從來都不曾離開過她的身體。

    “……不但這件事會被人知道，你還有可能會坐牢?！?/br>
    “根據《刑法》第243條規定，捏造事實誣告陷害他人的，處叁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造成嚴重后果的可能要判叁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br>
    “當初秦陽之所以能夠定罪，最重要的證據就是你的口供……要是讓人知道你做的是假口供，那你將會面臨刑罰?！?/br>
    “……而且你爺爺年紀大了，你確定他受得了這么大的刺激？”

    林靈很清楚鄭鐸不是真的在關心林建國，而是想用盡一切辦法說服她。

    這些年，他對孟美玲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孟美玲的立場就是他的立場。

    -

    回到桃源美地后，林靈腦中還盤旋著鄭鐸的話。

    “家族蒙羞……你爸會趁機和你媽離婚……你也要被判刑……”

    “林小姐，你真的不怕坐牢嗎？”

    真的不怕嗎？

    真的不怕嗎？

    真的不怕嗎？

    不，她還是怕的，她可是堂堂林家叁小姐，怎么可以去坐牢？！

    想起爺爺失望的眼神，想起爸爸冰冷的臉，想起兄弟姐妹們的譏嘲，她手腳一陣一陣發涼。

    天漸漸暗下來，夜幕籠罩著客廳，林靈渾身無力地躺在沙發上，一會兒覺得很冷，一會兒又覺得熱。

    腦中繃了根弦似的，稍微翻個身就會錚錚作響。

    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每天渾渾噩噩，行尸走rou地上課下課。

    為了不讓人察覺，白天還得強顏歡笑，只有夜深人靜時才能稍微喘一口氣。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就開始做噩夢，夢到秦陽躺在冰冷的牢房，瘦削的身子蜷縮著，像一把薄刃，狠狠刺進她的心臟……

    要么就是暗無天日的森林，她迷路了，怎么也走不出來，有一只巨大的怪獸在追趕她，要把她吞入腹中……

    她經?？扌?，醒來后就再也睡不著，躺在床上直到天亮。

    后來，孟美玲終于察覺到她的異樣，逼著她去看心理醫生。

    可就連看個心理醫生都要偷偷摸摸，就怕被人說林家叁小姐是神經病。

    也不知躺了多久，一陣鈴聲將林靈從無邊的深淵拉了回來。

    她懶得起身，手伸過去摸過來，屏幕上浮現的名字像石頭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不想接，抖著手將手機塞到抱枕下，對方卻鍥而不舍，一遍又一遍。

    幾分鐘后，門鈴響起，伴隨著男孩低低的嗓音——

    “jiejie，我是秦風，你在家嗎？”

    “jiejie，就是那個……我有東西落在你這里了……”

    “不好意思，我有給你發短信，可是你沒回，我就自己過來了?！?/br>
    ————碎碎念————

    寫塞壬不是沒有原因的啊，大家不覺得林靈像塞壬嗎？

    用歌聲誘惑秦陽，然后把他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