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第75節
藺江平果然很快就搬去了甘汝林的莊子上住著。 這之后竟然風平浪靜,北狄兩兄妹好些日子不再有動靜,仿佛完全沉寂了下去,巫妖說:“我燒畫像神像的時候,他們應該有受到反噬,沒那么容易恢復?!?/br> 拜星教被官府禁絕,神像畫像都莫名被燒,在民間便也漸漸不再盛行。 春闈終于放榜,朝廷瞬間新增了一大批年輕有活力的官員,充滿熱情地投入到了朝政中,而落榜的舉子們,一些精于算學的去應聘了欽天監的教師,一些回鄉繼續讀書,卻又將在京城的所見所聞帶回家鄉。 新糧種都種了下去,各地勸農部門都十分上心,因為太子親自在戶部督辦此事,一月一報,合并起來做了匯總的奏表呈御覽,九州各地都務必要將新糧種的種植生長情況送到京城,若是別的州縣種出來了,自己州縣不成,那自然是要丟人,因此各州縣都分外用心。 端午時分,九州的山岳臺陸陸續續修建成了,欽天監的官員們在京城欽天監接受了巫妖親自的教學后,選了九州星官,分別外派,各類天文儀器都修建起來,將九州星圖日夜繪制,各地的算學堂理學堂也都開了起來。 整個大燕欣欣向榮,呈現出了盛世氣象。 日子太過平靜,蕭偃心里仍覺得不安,巫妖仍然是一副非常會玩的樣子,基本上每個月去一個州巡視建成的山岳臺,而且還帶著蕭偃去,兩人微服私訪,出了京城,認識他們兩人的就少了,竟然也頗具情趣。 尤其是蕭偃只有征戰的時候才走過那么一兩個邊境州縣,如今都能順便以巡視山岳臺的名義走一走,尤其是也不需要應酬州縣官員,只是兩人衣著尋常,在州府的大街上,吃一碗餛飩,買一件小布老虎,定制一把匕首,又或者是爬上聽說過名字卻從來沒有走過的山上看看日出,去開滿花樹的林子里散散步。 萬里江海通,九州天地寬。 雨落豐沛之時,他們去了江上。兩人躲在一葉扁舟內相擁著,聽天上雨聲與水面連綿在一起,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天地白茫茫嘩啦啦一片雨聲。 蕭偃也只覺得眼前白茫茫,抱著巫妖的腰,肩膀卻又硌到一本書上,這小船實在太窄了,他喘息著掙了掙,巫妖百忙之中替他拿起那本書扔到一旁,他這才想起那是適才他們兩人一起讀的路邊書店買的詩集,又或者是佛經。 他恍恍惚惚想起一件事,巫妖似乎許久沒有再看《山海經》了。 作者有話要說: “萬里江海通,九州天地寬?!薄鲎蕴拼瘏ⅰ端蛷埫貢鋭⑾喙ㄣ旰优泄?便赴江外覲省》 第110章 見祥瑞 大概到八月中旬, 九州山岳臺幾乎全部修建完成,巫妖也和蕭偃也全都一一走過。 巫妖對每一個山岳臺的修建都十分認真過問,有某個州縣的因為地形的原因便略微改了點尺寸和形制, 巫妖才到一眼就看出來了, 立刻要求重新拆了重修。而每一個山岳臺的寬大的山壁上, 巫妖都親自繪制了巨大的雕刻魔紋。 這魔法陣過于巨大和繁雜,玄奧得即便是蕭偃學過了魔法陣的, 也看不懂,不過巫妖非常詳細給他解釋:“主要都是改善地氣,水源, 土地變得肥沃, 地下水變得豐沛, 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改善風水, 讓人群宜居的城市變得氣候更宜居,風水相濟,風調雨順。這些山岳臺修建的地方都是有講究的, 還可以一定程度上預防地震,防御水災等等?!?/br> 果然全部山岳臺都告修建完成,巫妖又逐一畫過魔法陣后, 整個大燕似乎風調雨順,極少看到有地方再上報災難的, 從前九州,旱災、洪災、地震此起彼伏,災難帶來的瘟病、蝗災、雪災也是延綿不絕, 如今大燕整個地脈仿佛都沉靜了下來。 而新糧的推廣, 各州縣開始告豐收,雖然在各州縣的產量不一, 但毫無疑問都比從前的糧種大大提高了產量,水稻、豆種、棉種,幾乎全面取得了豐收,個別地方水土不服,品質稍差,在產量上仍然碾壓從前。 在試吃過后,巫妖帶著戶部的郎中們又針對各地的產量重新微調整了下種子的指標,然后便開始由官府正式免費分發糧種,按實際田地分發糧種、棉種,等待新的播種農時。 吃得飽,穿得暖,蕭偃愿望眼看就要得償,一時也十分上心朝政,只希望吏治、農事、商事也都一一打出個好的底子出來。 興許是漫長的蜜月期終于開始變成了老夫老妻模式,隨著蕭偃開始忙于朝事,巫妖也開始醉心于研究,時常日日泡在實驗室中,蕭偃問過一次他想做什么,巫妖十分認真給他解釋:“我打算嘗試搭建一個和這個世界類似的模擬溫室,打算采樣你們這個世界的一些動植物,這樣也可以以后慢慢研究你們這個世界的能量運行原理,這是理解一個世界法則的最快的辦法?!?/br> 這倒是很符合他一貫以來的求知探索的行為,因此巫妖開始每日出去采樣一些植物或者動物回來,有時候去一日,有時候去幾日,但是回來都給蕭偃帶上了禮物,一把新鮮的山果,一盆珍稀蘭花,一只可愛的小兔,蕭偃又想起來烏云朵來:“有找到烏云朵嗎?” 巫妖漫不經心道:“不必擔憂,它現在應該過得不錯?!?/br> 蕭偃:“……”巫妖道:“對方應該在喂養它,所以過得很好,估計樂不思蜀?!?/br> 蕭偃啞然失笑。進入十月,孫雪霄誕下了一個女兒,巫妖和蕭偃親自抱了抱福兒,倒是十分精彩,孫雪霄倒是求蕭偃賜名,蕭偃聽說巫妖已給了小名福兒,便笑了說福兒很好,不必再賜。 日子就這么一日一日過著,簡單又幸福,蕭偃甚至開始漸漸覺得自己之前感覺到的那點不安是從前思慮太過了。 直到有一日,雍州太守報來,說是雍州皇陵附近,出現了瑞獸白麟,“麇身馬足,白鬃白尾,通體玉白,頭生一角,銀色如錐?!睉獮楣艜纤涊d的白麟,此為仁獸,又是在皇陵附近,無數百姓親眼見到,此為祥瑞,定是皇上英明神武,感應天地,天降祥瑞。 又獻上了雍州文人所寫的各種歌頌白麒麟的詩詞,以為佐證頌圣。 蕭偃看到這奏報,卻微微一怔,想到了巫妖的獨角獸,滿心疑惑,只是將那奏章放到一旁,看著下面的大臣們各種歌頌贊嘆,就連季同貞和丁熏華幾位老成的相爺都面露愉悅,顯然也認為這是極大的祥瑞。 蕭偃將奏章袖到了袖子里,待到散朝,卻也沒有和往常一樣和人議事,只是問何常安:“帝師還沒回來嗎?” 何常安道:“上次帶了一只很大的食鐵獸回來呢,然后又出去了?!?/br> 蕭偃皺了皺眉,記得巫妖前幾日離開之時,正和自己纏綿了一夜,清晨的時候起身迷迷糊糊還感覺到他和從前一般在自己額頭和唇上都吻了吻,等他起床后看到床頭放著新鮮花枝,仍然帶著露水,餐桌上擺著他做好的早餐,然后應該是又去實驗室了,他也沒想太多,又去上朝了。 他轉身吩咐何常安:“朝政的事都放一放,我回去一下?!?/br> 他回到了白塔內,在十三層轉了轉,又去了實驗室和圖書館都找了下,然后站在那些模擬溫室的傳送陣前微微發怔,那些傳送陣,都變得黯淡了,之前閃耀不休,仿佛無盡幽玄,如今看著卻仿佛只是一團光團罷了,伸手進去只是微微閃耀。 他心頭涌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逐層走了一下白塔,發現起居之地,原本他能通行的地方,仍然都能通行無阻,但那些只有巫妖帶著才能進去的地方,比如一些雷電池、黑暗元素之類的魔法陣,看起來都黯淡了下去。 他想了下去了傳送門,先去了海島。 秋日的大海湛藍如天空,海風陣陣。 自從知道海島下面沉眠著巫妖的另外一半魂體,他就極少主動提出要來這邊了,巫妖也一直很順著他,他不主動提出要來,巫妖也就沒有帶他過來了,仿佛那真的只成了一個避難時的后路,平日無須在意。 他一直往下,進入了地下的冰窖內,一直走入了最深的地方,看到了那具冰棺仍然還在,他推開看了下,看到冰棺內,巫妖的另外一半魂體還安安靜靜躺著,一如從前,無聲無息,冰冷僵硬,骨手那里,交纏著一縷青絲。那是他上次割下藏在骨手里頭的,仍然一動未動。又仔細驗看下上次自己在冰棺偏向里頭的地方放的一片小小的花瓣,仍然沒有動過。 他眼光沉默著流連在那冰冷無情的唇上,閉了閉眼,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什么,仍然又將冰棺蓋子原樣合上。走了出來,上下又看了看,仍然沒有看到巫妖來過的跡象,便又回了棲云莊,想了下又去了金甌坊那邊的房子。 自從魔法塔修起來后,他們已經很少來金甌坊這邊住了,只是偶爾晚上想要逛逛御街,才會來這里。他里外看了一圈,仍然和從前一樣,走出花廳,看到衛凡君正坐在花廳那里,看到他出來有些吃驚:“陛下?怎么忽然來這邊了?今天不議事嗎?” 衛凡君是時常來這邊替他們打理這邊的房子的,他也不以為奇,只是目光隨便掃著四下,隨口道:“你呢?今兒怎么得閑?” 衛凡君嘿嘿一笑:“家里現在有個孩子,煩得很,我特意出來找清靜了,今兒能見到陛下,回去我也有話頭了,就說是在服侍陛下呢?!?/br> 蕭偃剛要說話,一眼卻忽然發現花廳壁上掛著的書法字幅,除了之前巫妖寫的那一幅“我志在寥闊……人世俯仰已千年”以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幅絕句。 “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何須更問浮生事,只此浮生是夢中?!?/br> 這卻是唐時有名的得道高僧鳥窠寫的禪詩,雖然無題,卻極為有名。 蕭偃心臟一緊,抓住衛凡君問道:“這字,帝師什么時候寫的?” 衛凡君一愣,看了下,茫然道:“不記得了……帝師不是經常寫字的嗎?好像前幾日讓祝如風讓人拿去裱好,剛拿回來掛起來的吧,祝如風還說這字寫得挺好,簡直像飛起來一樣?!?/br> 蕭偃一時只覺得頭目森森,勉強定了定神,卻只管不住手仍然微微顫抖,他道:“傳范九思過來,立刻!” 第111章 化九州 范左思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不及下拜,蕭偃便問道:“帝師這些日子可有異樣?” 范左思一懵:“帝師不是一直和陛下一起嗎?幾乎不太來欽天監啊?!?/br> 蕭偃咬牙:“他之前一直都在關心九州山岳臺的修建……”他忽然一頓,想到那些奇怪又謹慎的魔法陣, 宏偉的、遍布九州的山岳臺……真的只是為了九州風水……又或者說, 風水確實是風水, 只是不僅僅簡單只是為了九州的風水? 他霍然站起來道:“去把九座山岳臺修建的地點輿圖拿來給朕看!” 范左思連忙又起身去派人取,幸好欽天監也就在御街處不遠, 不多時果然去了來展開看,蕭偃看著那圖,問范左思:“以你們堪輿的眼光來看, 這九座山岳臺, 是否有什么風水之理?” 范左思一驚, 仔細看了下道:“九座山岳臺, 正好連接九州,正合九星之數,《易經》上說, 天分星宿,地列山川,氣行于地, 形麗于天,這九座山岳臺的布局, 我們堪輿師們都討論過,都覺得帝師果然學問通微……” 蕭偃冷冷道:“說重點?!彼嫒缢?,一只手握著筆, 卻已因太過用力而青筋凸起。 范左思只好細細解了一下:“九星分別為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左輔、右弼, 共九座山岳塔,以星盤來看, 正対上這九星,九星各帶吉兇,但帝師精通術法,將山岳臺分別修建在了合適的地點上,使之又能夠庇佑一州百姓,又能與其他八座臺呼應,風水回環,將整個大燕朝的領域,變成了極佳的風水福地?!?/br> 蕭偃道:“既然是風水局,那假若將來被人破了那一座山岳臺或是改了風水呢?” 范左思笑道:“這一點帝師說早安排好了護塔的陣法,一般人破不了那陣,至少可?;噬习倌隉o憂,大燕社稷穩固?!?/br> 范左思又點了點一處:“此處正好為陣眼,王氣所在,正是皇陵之處,福澤深厚,可保陛下將來的繼承者,仍然代代英明,正是極佳的風水大陣啊,帝師說了這叫山河地理陣?!?/br> 蕭偃聲音微微發著抖:“山河地理陣?那這陣,可需要祭品?” 范左思一怔:“祭品……不曾聽帝師說過……不過,每座山岳臺建成之時,都有用三牲祭過吧?” 蕭偃那一剎那頭腦掠過了無數的兩人日常笑語,天道有缺,這樣的山河地理陣,要保國運昌盛的,豈有不付出代價之理?三牲祭品,如何能夠? 他忽然站了起來:“朕要去皇陵看看!” 范左思一怔,剛起身,卻聽到外邊祝如風進來低聲道:“藺帥、甘汝林將軍和孫道長來了……”他遲疑了一會兒:“帶著烏云朵?!?/br> 蕭偃瞬間站了起來,問道:“傳?!?/br> 藺江平走了進來,手里正抱著烏云朵,看到蕭偃就輕巧地跳了過來,用柔軟冰涼的鼻子碰了碰蕭偃的手指,蕭偃眼睛發紅:“你的主人呢?他還好嗎?” 烏云朵仍然只是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低聲喵了一聲。 孫雪霄道:“陛下,前些日子我生產后,其實元氣大傷,法力下降到幾近乎凡人,當時帝師和我說,這就是逆天生產的代價,之前那些法力也主要是怨氣,対我性情多少有影響,讓我以后精心対月修煉,慢慢吸收靈氣,我當時雖然不解,但仍然還是聽從了?!?/br> 蕭偃抬眼看她,孫雪霄眼睛里其實也有惶恐:“我與烏云朵都為主君的臣仆,平日里是有感應相連的,但就在這兩日,我失去了與主君的聯系,之前只以為是主君單方面的斷開,沒想太多?!?/br> “然而,這幾日,我感覺到了法力的增長,雖然緩慢,但確實是在增長……整個世界,月夜之時,晨陽之時,有著稀薄而緩慢的靈氣漂浮著,仿佛整個大地蘇醒了一樣,充滿了活力……” “然后今日,烏云朵忽然回來了,我問它主君去哪里了,它也表達不出來……但,我也明顯感覺到它身上法力的增強?!?/br> 蕭偃盯著孫雪霄:“你的意思是天地的靈氣在復蘇?” 孫雪霄道:“是的,而且似乎有魔法生物出現?!?/br> 蕭偃想到了那些獨角獸:“你也看到了獨角獸?” 孫雪霄搖了搖頭:“月下祝禱,我看到會飛的魚掠過月影?!?/br> 她又看了眼蕭偃:“還有,多日不見陛下,陛下身上的真龍之氣,已極盛到無與倫比,適才我在門外,遠遠就已看到金光直沖斗霄,紫氣蔚然?!?/br> 蕭偃握緊了手,閉了閉眼睛,伸出手提起了烏云朵,和它対視:“在皇陵,是不是?你之前失蹤的地方,以及如今你的主君所在之地?!?/br> 烏云多喵了一聲,歪了歪頭,蹭了蹭蕭偃,好像在寬慰他,又好像全無心肝滿不在乎。 但這樣的態度讓蕭偃稍微感覺好過了一些,至少現在,巫妖還在。 他吩咐下去:“備馬車,去皇陵。另外多帶幾匹馬等著換馬?!?/br> 藺江元道:“請讓臣等護駕?!?/br> 蕭偃又匆匆手書:“何常安把朕的手詔拿去給護國長公主,朕往皇陵祭祀,京里太子監國,請護國長公主、內閣左右相決日常政事?!?/br> 何常安連忙應了。 不多時蕭偃上了馬車,匆匆出了城,扈從如云,卻都騎著馬,一路向雍州行去。 ==== 日夜奔襲換馬,三日后蕭偃到了皇陵。 巍巍皇陵,青山黃花如故。 但蕭偃身為天子,遠遠就已感受到了漫天的光。那光太溫柔,曜如三春暖陽,溫柔熙和,灼如九天群星,星垂四野,光照大地,他感受到了無窮無盡的愛憐和眷顧。 他抬眼看著皇陵上空的光,眼睛熱得厲害,那種熟悉的包容萬物又対他偏愛的帶著靈氣的風吹過他的臉。 皇陵自從被北狄動過手腳以后,一直用重兵鎮守著,藺江平和祝如風各自帶了一支隊伍,緊緊護送著蕭偃,從皇陵步道下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