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第66節
這倒是正經話,慎王妃微微放下心來,難得自家王爺總算知道點道理,也知道給兒子找個明路了,她點頭笑道:“說得很對,那你聽你父王的話,好生侍奉帝師,待皇上恭敬些,只以學到東西為上?!?/br> 蕭玉衡遲疑了一會兒道:“父王說,皇上如今做什么事都不愛帶著太子殿下,可知到底不是親生的,沒什么感情,我去好好多和皇上親近親近,皇上總歸知道血脈哪里最近最親?!?/br> 慎王妃苦笑一聲,知道王爺到底是沒放棄這顆心,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發道:“好孩子,咱們只求做個普通宗室,有些能傍身的技能就好了,那條路哪里那么好走的?大長公主那是吃素的嗎?還是好好地用心學習就行,別想太多?!?/br> 蕭玉衡點了點頭,又悄悄和慎王妃道:“父王讓我好生記著那些種子,若是有機會每天帶一些出來?!?/br> 慎王妃大驚失色:“切莫如此!”蕭玉衡見到母妃如此倒是松了一口氣,他性情柔順,聽到父王交代那么艱巨的任務,他聽著提心吊膽,任他再不懂事,也知道戶部育種的事情如今是大事,正是風口浪尖之上,這良種自然是機密的,他低聲道:“我以前聽說,育種的時候,每日領幾粒種子都是有數的,我也覺得沒那么容易,再說帶出來,也未必能種活,得多長時間啊?!?/br> 慎王妃低聲反復囑咐他:“你只和你父王說沒有機會就行,身邊人也別帶,若是有人偷了栽贓與你,也切莫著急,只請皇上為你做主就行,莫要擔憂?!?/br> 蕭玉衡一聽越發著急了:“我不去了行嗎?就說……就說我生病了?!?/br> 慎王妃看兒子如此軟弱,心里想著王爺還想要覬覦大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和兒子的分量,她只徐徐道:“無妨,你只認真做事就行,別的不必多做多說,皇上既然同意了你去,就絕不會藏私什么,那么多的官吏都能做的事,多一個皇親能幫忙,他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不要多想就好,你就和你從前一般就行?!?/br> 蕭玉衡答應了自下了去,慎王妃卻招了心腹的婆子來細細交代了幾句,過了不多時果然打聽回來稟報道:“稟王妃,王爺這些日子被降爵了其實不太高興,大多數時候只和幕僚清客們在家喝酒聽戲解悶。只是前些日子承恩侯來拜訪過一次,忽然就和王爺來往密了起來,似乎談得甚為相投。據說咱們王爺請了幾次酒,承恩侯那邊也還了幾次席?!?/br> 慎王妃若有所思:“我聽說承恩侯嫡女出家為女道士了,太后十分喜愛她,時時召見她。太后和咱們老太太一貫不太和,承恩侯好好的怎么會來和王爺交好?” 婆子道:“可也是古怪,我聽說那承恩侯之前一直很是寵愛那個女兒,但如今大概是做不了皇上的國丈爺了,又有些郁悶,似乎和咱們王爺吃酒時,很有些透出不滿女兒的聲口來?!?/br> 慎王妃心下想了下,卻私下寫了一封信,密密封了,招手讓婆子來,低聲道:“你親自去送,不要再過第二個人,直接送到棲云莊門房上,只說是呈帝師的信?!?/br> 婆子乃是慎王妃陪嫁過來的婆子,自然是一等一可靠人,連忙收好出來找了個車子,一溜煙到了城外,將信果然送到了棲云山莊。 這棲云山莊的信和帖子,其實全都是由何常安篩選后呈皇上,這封慎王妃的信自然也送到了蕭偃跟前。 蕭偃拿了信有些納罕,卻是去了塔上,自從塔里開始接納欽天監和戶部的官員后,他便從另外一個門出入塔中,完全不會驚動任何人,直接到十二層以上,十三層卻是巫妖的起居室。 巫妖正站在拱窗往外看著什么,蕭偃走過去問他:“在看什么?” 巫妖轉頭看到他笑了:“我知道你過來了,正等著你,還想起來有件事和你商量,我這起居室在十三層,十三層其實在我們那個世界是個不吉利的數字,十三意味著恐懼和不祥。如今你過來和我住,要不要換一層吉利些的為起居室,從前我不需要睡眠,其實臥室留著也是擺設?!?/br> 蕭偃道:“怎么會,十三即為九州四海,有何不吉?就這樣吧?!彼睦飬s是有些惻然,轉化為巫妖后的九曜,想來當初仍然是有些不甘憤恨和怨言的,故意選擇不吉的十三層來作為自己起居的地方。 巫妖道:“雖然是安慰,但我喜歡這個寓意,九州四海,御極天下?!?/br> 蕭偃道:“當然的。福字,十三筆。文昌塔,十三層為最吉?!彼宋籽氖置约旱难鼛В骸澳憧?,十三環金玉蹀躞,這是天子服,別人用就是僭越?!?/br> “十天干十二地支,對應六十干支,用以紀年,周而復始,十三這個數字,便是超脫輪回,凌駕眾生,超越時間?!?/br> 巫妖被他幾句話說得心花怒放,蕭偃卻忽然后知后覺想起一事:“這么說來,你的記憶恢復了?” 巫妖:“……沒有?!?/br> 蕭偃凝視著他:“果真?昨天你也和我說,你記得你上的第一節 奧法課的第一個陣法,還能畫出來,還有你做的那個星星谷……你真的沒有瞞著我?” 巫妖有些無奈:“真的沒有想起來,是和你……之后,我的法力有了很大的提升,之后召喚出法師塔,每看到一樣東西就能想起之前的記憶來,包括哪些熟悉的小世界、法陣等等,畢竟這些是我親手一筆一筆畫出的魔法陣法。因此遇見你之前的大部分記憶確實我都記起來了,包括我本來的世界,但是奇怪的是與你相遇之后的一些記憶,卻始終沒有回憶起來。只有一些非常片段的碎片,凌亂的……像是被人打進來的一樣……” 他忽然住了口,仿佛想起了什么,蕭偃看著他:“想到了什么?” 巫妖搖了搖頭:“我在想要么是之前的我,為了防止天道法則,刻意封印了我的記憶,要么是為了別的什么目的。我認為這世界上,比我聰明的人沒有幾個,那么這個失憶的情況,如果是我本人刻意造成的話,那么我最好還是順其自然,因為我總不會害我自己,也不會害你。不過相信我,我愛你,這是毋庸置疑,不需要任何記憶,我也很確認?!?/br> 蕭偃臉微微一紅,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拿了一封信遞給他:“慎王妃不知道為何命人送了一封信給你?!?/br> 巫妖并不在意:“慎王妃是誰?你看就是了,多半是知道沒辦法給你上書,才從我這里送信的。你處理就好?!?/br> 蕭偃看他和自己一體的態度,心下又十分快慰,拿了桌子上的裁紙銀刀慢慢裁開:“慎王妃,就是之前的津王妃,津王是我的同胞兄弟,前些日子他們犯了錯,那刺客他們帶進宮來的,我降了他們爵,改封號為慎字?!?/br> 他展開信看了下,皺起了眉頭,巫妖接過來也看了看:“承恩侯和慎王交往甚密,然后慎王就忽然讓他兒子來觀星塔里頭偷種子?種子有什么好偷的,以你們的水平,也看不出那種子有什么特別之處。慎王妃為什么要寫信說這個?承恩侯又是誰?” 蕭偃道:“她的意思很委婉,意思是慎王被人挑撥,承恩侯恐怕有問題,你不記得了,承恩侯就是太后的哥哥,白骨領主孫雪霄的生父。她這是立心要保兒子了,想來是慎王太不靠譜,因此私下提醒朕,畢竟是朕的親兄弟,親侄兒,朕總不至于看他們走到不可挽回之處?!?/br> 巫妖想了下道:“也是,畢竟你生母還在?!?/br> 蕭偃折起信來:“聰明的王妃,朕倒是刮目相看了?!?/br> 巫妖道:“那個鬼胎……” 蕭偃和巫妖對視了一眼,巫妖道:“我原來想不通怎么強留下來并且驅使那鬼嬰的,現在明白了,想來同樣是利用了親子血脈施咒?!?/br> 蕭偃道:“我以為承恩侯一直在白骨領主控制之下?!?/br> 巫妖道:“活人會被白骨領主魅惑,就怕他已經不是個人了?!?/br> 蕭偃想起了甘汝林說的那些怪物:“……” 巫妖伸手去替他解開金冠,拔下簪子,漆黑的頭發披了下來:“不必擔心,讓白骨領主去探探?!?/br> 蕭偃猝不及防,伸手去整理頭發,嗔怪他:“好好看信,解了發髻做什么?我還想著去看看種子的,那邊還有那么多官員,又要重新梳頭?!?/br> 巫妖微笑:“你已經工作了一天了,差一天不看也沒什么,該放松一下了,天氣這么熱,你穿這一身衣服太重了,不悶熱嗎?我帶你去泡林間的冰泉?!痹捯舨怕?,那沉重的帶著尊貴十三環的金玉腰帶也被解了下來扔在一旁。 接下來是厚重的外袍,累贅的靴子…… 蕭偃想說什么,卻早已被熱情的唇吻著,陷入了甜蜜的擁抱和熱情的撫摸中。 第96章 預言術 一樹一樹粉白色的花如云似霧, 如煙似粉,連成一大片粉紅色的云霞,林木有淡淡霧氣。 云霓深處, 清泉叮咚, 溫泉水清澈之極, 水面上卻不知從何處不斷流下來大塊大塊的化了一半的晶瑩冰塊。暖風徐徐,吹來清淺的花香, 淡淡木香,清冷果香,濕潤而清新的青草香。 樹枝上幾枝花枝沉甸甸垂下, 長而寬松的衣物掛在上頭。而花樹上垂下的松松打著結的紅色絲絳和飽受摧殘的花瓣草葉又顯示著這里適才經歷過多么歡悅又凌亂的場景。 累得眼睛都睜不開的蕭偃趴在落滿粉紅色花瓣的清泉中, 巫妖慢慢替他按摩著肩背, 揉著一些剛才留下的紅痕。他慢慢伸出手指, 替蕭偃在背上畫著紋路。 蕭偃雖然困倦得眼皮都不想抬起來,但仍然在那粘稠甜蜜的困意中生出了一絲警惕:“畫什么?” 自從那次云繭鬧了意外后,巫妖再也沒有給蕭偃畫過魔紋。巫妖低低笑了聲:“沒有什么, 只是讓你休息得更好,乖,好好睡吧?!?/br> 蕭偃低低也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聽起來似乎是在抱怨巫妖,然而他口齒纏綿, 眼皮沉重,垂下睫毛,很快墜入了睡眠中, 這里實在太舒服了。 巫妖將他漆黑光亮的濕發慢慢撥到一側, 凝視著他美好安靜的側顏,出神了好一會兒, 才又伸出手指,點了點水面,水面漣漪展開,一朵巨大柔軟的粉白色水生花卉從水下慢慢升了起來,剛剛好將蕭偃攏在那清香柔和的花苞內。 晶瑩水滴從身子往下滑落,蕭偃似有所覺,微微蜷起了身子,花瓣慢慢攏了過來,將他整個人包裹在花苞內,頭發和身子上的水已被烘干,他轉了轉身子,有柔軟光滑的花瓣遞進了他手下,于是他仿佛安了心,抱著那瓣花瓣側著身子睡沉了。 巫妖從水里站了起來,赤足踏上了柔軟的林間草叢,慢慢走入了森林深處,不斷有成群白鳥飛起,翻飛著翅膀,從花樹林中穿行。 花瓣紛飛著落在巫妖金色的頭發上,白皙的肌膚上,巫妖卻只是慢慢走過花樹林,漸漸花樹花瓣落盡,開著花的花樹不再出現。只看到連綿不絕的都是光禿禿的結著冰的枝頭。 一樹一樹的冰霜樹枝仿佛仍然開著透明晶瑩的冰枝霜花,但卻完全沒有了生命,地面上的柔軟碧草也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叢一叢的冰霜荊棘,帶著尖利冷銳的尖刺。 巫妖光裸的小腿和白皙的赤足完全沒有受到冰寒凜冽的寒氣影響,只是緩緩踏著尖利的荊棘走進了冰霜之林的深處。 他仿佛第一次來,又仿佛走過無數次。那千年前沉寂而苦澀的心情仿佛再次沉甸甸灌入心臟里,將心臟完全冰封起來。 穿過冰白的永凍之林中央,是一片廣袤平滑的霜白湖面,湖面結著厚厚的冰。巫妖從冰上優雅踏過,慢慢走到了湖心之處,垂眸盯著冰面之下。 這里的冰仿佛已結了千萬年,在透明的,能夠清晰地看到凍結著的湖心中央,是一顆巨大的如鉆石星狀的冰霜之心,在那皚皚藍色的冰霜之心下,能看到一塊方形的冰棺,冰棺里仿佛隱約有著一具人影。 他垂眸盯著那具冰棺,睫毛一動不動,長長的金發一直垂落到冰面上,湖面寒氣凜然,猶如霧氣一般侵襲著他冰白色沒有血色的肌膚。 冰霜湖面忽然騰起了無數冰屑,平地凜風旋轉著,一個巨大玄奧的法陣浮現了起來冰面上,冰藍色的奧術紋路里又蘊含著無數千萬細碎的法陣,交纏在一起。 “吾即是你?!?/br> “過去的,未來的,當下的?!?/br> “吾踏過時空,吾超脫時間,吾辯知未來,吾通曉過去,吾為當下而忘我?!?/br> “吾即為萬物,為星空,為大地,為閃電,亦為冰霜?!?/br> “吾為先知,為預言者,為宣告者?!?/br> “——大預言術?!?/br> 巨大的閃電在法陣中劈啪作響,照亮了巫妖天使一般的面容,他金色的眼眸亮得驚人,倒映著千萬道細碎閃電鏈。 造物主鐘愛的完美身軀在閃電球中仍然紋絲不動,傲然挺立。 電閃雷鳴中,那幽藍冰面下的冰棺仿佛也在若隱若現閃動應和著。 良久以后,閃電漸漸消失,風停雪住,法陣也緩緩消失。 只剩下巫妖仿佛仍然從來沒有動過一般穩穩站在冰面上,仍然垂頭盯著腳下的冰霜之心,只是他的臉色變得分外蒼白,唇色淺淡得幾乎沒有,金色的頭發也仿佛褪去了之前那屬于陽光的光澤,變得有些暗淡。 他忽然笑了:“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br> 他盯著那具冰棺,低聲道:“你看到了自己的結局,是嗎?” “赫利俄斯,你已踏入了神的領域,你……也因此預知到了未來?!?/br> ===== 冰泉里泉水仍然潺潺流著。 蕭偃從柔軟的花心里坐起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像喝了酒一般微醺著,他茫然地放開自己手里還握著的花瓣,剝開那巨大柔軟的花苞,四處張望,帶著初醒的懵懂。 他一眼看到了岸上的巫妖,他正伸著手去摘樹上的花枝,因為手臂拉伸,整個修長身體顯現出極為優美的線條,長長的金發披散在背上,他忽然想起了曾經在巫妖收藏的那本宮廷畫師的畫冊里。 他從前不理解為什么巫妖的魔法世界,會將人的身體如此坦然地畫出來,展示給無數陌生人看,以此為欣賞的藝術。 此刻他看著巫妖,忽然理解了,這就是美的,自然的,充滿力量的,線條流暢的,造物主的恩賜,無一處不完美的神賜的身體,若是沒有人將他畫出來這一剎那,這美的剎那就會稍縱即逝,再也無法見到。 他凝視著巫妖,心里滿是愛意。 巫妖已敏感感覺到了他的伴侶那里又出來的源源不絕的愛意,轉頭有些無奈看著蕭偃,他從來沒有如此能夠鮮明感覺到自己是被人這般珍惜濃烈的愛著,那樣旺盛的占有欲,那近乎偏執的認為自己是最美好的那種感情,太直接太不含蓄了。 明明是這么含蓄保守的文化里成長起來,最循規蹈矩的人,連讓他試試過分一些的姿勢都羞澀,一點越矩行為都不愿意做,但那感情卻偏偏濃烈專一得讓人難以忽略。 他將花枝拿在手里走了過去,和蕭偃說話:“睡醒了?” 蕭偃接過花枝,臉上酣睡過的紅暈尚未褪去:“嗯,你沒睡嗎?外面什么時辰了?” 他從花苞里站起來,覺得腿筋酸軟得厲害,勉強走著過去將岸邊花樹上掛著的衣袍拿下來,一眼望到仍系在花枝上的紅色絲絳,腿彎處的勒痕仿佛又酸疼起來,他臉一紅,微微轉過臉,將衣服匆匆穿好系上腰帶:“回去吧?!狈路鸷ε挛籽吹侥墙z絳又想起什么。 巫妖盯著他笑:“好,弄個蜜汁烤秋日鳥給你嘗嘗?!?/br> 蕭偃只想著盡快轉移話題:“是上次你拿的蛋的那種鳥嗎?蛋那么大,鳥形是不是也很龐大?!?/br> 巫妖扶了他一把:“嗯,大概比我們平時見的山雞還要大上五倍左右,但味道很鮮嫩,rou里頭蘊含著非常豐富的火元素,rou有著漂亮的橙紅色條紋,所以叫秋日鳥?!?/br> 蕭偃其實并不在意這什么鳥的味道如何,他又想起來一事:“和孫雪霄說了嗎?我還是有些不太放心承恩侯?!?/br> 巫妖眼里帶了一絲譏誚:“隨他們蹦跶去,我們只管過我們自己的日子,別浪費時間在他們身上?!?/br> 蕭偃道:“我知道你是強者,但螞蟻也能咬死巨象,不可掉以輕心?!?/br> 巫妖道:“放心,我已和白骨領主交代了?!彼站o了蕭偃的手腕,又慢慢揉了揉那上頭的吻痕:“沒有誰能夠破壞我們的蜜月?!逼茐拿墼碌娜司驮摫灰磺е幻鄯湎U和一萬道閃電劈下。 蕭偃:“……”但,似乎早就超過一個月了,當然,他們之間的感情與日俱增,倒是一日比一日更甜蜜。他將手抽了抽,巫妖卻沒有松手,只看著他不解:“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