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第63節
祁垣閉了閉眼睛:“確有仰慕之意,但并不敢褻瀆。當初戎馬倥傯,曾自薦伴駕,以慰帝王寂寞,但皇上拒絕了我,并且從此疏遠了我?!?/br> 他并不敢說謊,但說出這話對他心理也是極大負擔,他臉色蒼白,唇齒顫抖,仿佛死去一般,卻又有著一種超脫和釋然、決然。 巫妖金眸移開視線:“近期禪院可有古怪之處?” 祁垣深吸了口氣,強行鎮定下來:“寶光寺如今香火甚旺,每日延綿不絕,不少人稱在此放生,拜佛,即能如愿。但我亦總覺得心里不定,每日參禪之時,時時有慌忙之感?!?/br> 巫妖想了下:“你們大殿參拜的地方在哪里?!?/br> 祁垣引領道:“帝師請到這邊來?!?/br> 高大的神殿中,中央供著三尊佛祖神像,兩側又供著四大菩薩,各騎著坐騎,菩薩下又有十八尊佛像,佛像周圍都供奉著鮮花和香,整個大殿頗為宏偉廣闊。 祁垣低聲介紹道:“中央為大雄寶殿,供奉三位佛祖,為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藥師佛,旁邊供奉四大菩薩,分別為文殊菩薩,地藏菩薩,普賢菩薩,觀音菩薩,往下一層供奉的則為十八羅漢?!?/br> 巫妖視線一掃,金眸視線已落在了手持凈瓶楊柳,腳踏在鯉魚之上的觀世音菩薩,只看她眉目悲憫,面容婉約。 祁垣看他看觀音菩薩,想了下道:“這些日子求子得孕來還愿的女香客分外多,也因此我們寶光寺的求神靈驗的消息不脛而走,后來也有求財的,求祛病的,似乎都有應驗,外面放生池這些日子也有許多人前來放生……” 祁垣忽然住了口,他只看到帝師身側無數冰霜骨鏈忽然憑空出現,直接沖向了那觀音菩薩之金身像上! 他大吃一驚,卻看到被骨鏈穿刺的菩薩金像寸寸皸裂,露出了里頭的石胎來。 他失聲問道:“帝師?” 香煙裊裊中,祁垣也語塞了,只看到大殿中平地卷起霜風激烈,金像片片落下,金像下的石像面容露了出來,竟然是一名少女,頭戴華貴鸞鳳冠冕,身穿華麗裙袍,腳下踏著的鯉魚,卻已脫去外殼,只看到一頭形似老虎,卻生著雙翼的野獸! 他終于忍不住問道:“這是誰?觀音像如何變成了這個女子?” 巫妖淡道:“北狄圣女,鮮于鸞公主?!?/br> 祁垣語塞:“鮮于鸞?這是普覺國師的meimei?他為什么要將自己meimei的石像供奉在這里?” 巫妖道:“收集信仰之力,也就是你們說的收集人間香火。普覺國師這一招已是駕輕就熟了,當初我就覺得奇怪,你們有名有功德的和尚也不少,如何就他有些信仰之力,想來是家傳有些本事,能夠想法子把信仰之力收集成為自身法力,但偽神終究是偽神,這種法子收集的愿力和信仰之力,終究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一次性的?!?/br> 巫妖一揮衣袖,那鳳冠少女石像砰的一下炸成無數石粉。 祁垣尚且不知所措,巫妖又道:“那放生池,填平換個地方,我猜他們之前就是把那長翅膀的畜生放在里頭,收集吞噬善念愿力,里頭已被污染,用不得了?!?/br> 祁垣道:“愿力也能吞噬?” 巫妖道:“憐憫、戒殺、祈福,無論是否是功利之心,許多人那一剎那放生的行為含著善念,有的則寄托著很強的愿力?!?/br> 祁垣若有所思,巫妖已走了出去:“回去了,耽誤了我太多時間了?!?/br> 話音才落他已融化入了漆黑的夜里。 祁垣本來還想多問幾句,看他如此忙碌,也只能回去禪寺內,將被魘鎮住的僧人們一個個喚醒,收拾大殿內的殘骸,打發人填平放生池,重塑觀音像。 巫妖卻剛剛回到京城內,一眼卻看到宮城上空怨氣沖天。 他有些舍不得蕭偃,但還是轉頭去了宮城內。 漆黑的夜里,嬰兒哭聲越發大而清晰。 白骨領主手持著漆黑的劊子手之刀,一刀將一個鬼胎劈成了兩半,那鬼胎分成兩片,卻仍然在地上蠕動著,張開嘴嗷嗷哭著,越發凄切詭異,漆黑的怨氣從鬼胎身上生起。 巫妖站在屋檐下往下看去,心里想著倒是剛才應該把祁垣帶來,把這鬼胎給超度掉,那和尚情劫已過,佛心已成,這鬼胎身負罪孽怨氣,又是懵懂嬰靈,被人故意將胎兒保存下來引發了其中的邪怨,以至于成為強大的鬼怪。 那北狄,似乎有什么養鬼御妖的法門,但按此世界法則,行此違反天道之事,只會受到天道和法則的反噬,付出的代價應當不小。卻不知那北狄公主,用了什么作為獻祭的代價了。 看到另外一側甘汝林手持著雙手白骨巨劍,劍風凜冽,與高元靈戰在一起。 那高元靈身如鬼魅,面如金紙,忽然大喝一聲,身上爆發出一陣沖天煞氣,把那高元靈震得面色慘白,渾身動不了,然后千鈞一刀斬下,只看到骨碌碌,高元靈的頭顱被斬下,然后在地上滾了好幾丈。 那頭顱在地上滾了滾,面容憤怒,忽然張開嘴嚎叫起來,發出了尖利的聲音。 甘汝林卻面無表情,上前繼續一刀,將那無頭的身軀繼續一刀斬成兩半。 那頭顱發出了尖嘯聲,然后頭上長出了彎角,慢慢變成了一個羊形的怪物,卻仍然有著高元靈的臉,四只足仍然像人的足一般,他張嘴繼續嚎叫著,看著牙齒尖利如猛獸牙齒,聲音就如同嬰兒啼哭一般。 他一哭那嬰靈也跟著他一起哭起來,一時庭院中鬼泣森森,嬰啼詭譎。 巫妖站在上頭嘖了聲,覺得實在有些不符合自己的審美。 只看白骨領主一揮袖已浮在了空中,張嘴開始放出清歌,聲音緩緩如同母親喁喁低語,哄唱著搖籃中的嬰兒,妮妮噥噥,溫柔萬千,慈祥親近。 只看到那嬰靈哭聲漸漸小了下去,仿佛嬰兒被哄睡了,偶爾哭噎一兩聲,那羊身人頭的怪物也抵擋不住,慢慢伏趴下去,仿佛睡著一般,顯然是比較低級的鬼物。 白骨領主一邊輕聲唱著,一邊慢慢提著劊子手之刀走過去,這次刀上凝成了幽藍色的光,一刀斬下,那嬰兒在甜夢中變成了一個漆黑的光點,慢慢浮起,然后凝結成一塊金色的靈魂寶石落了下來。 而另外一邊甘汝林也已一刀再次斬下了那高元靈的頭,此物黑霧纏繞,同樣變成了一塊豐碩的紅色靈魂寶石。 白骨領主上前捧起那兩顆靈魂寶石過來,跪下奉與巫妖:“主君大人?!?/br> 巫妖搖了搖頭:“你留著自用吧,算你有些運氣,雖說靈智不高,但這對你有好處……恐怕,你能以鬼靈之身,孕育胎兒了?!?/br> 白骨領主震驚抬起眼:“什么?” 巫妖淡道:“以后再和你說,此間事既已了,我先走了?!痹捯舨怕?,他已倏然消失。 孫雪霄茫然握緊了那兩顆靈魂寶石,又看向甘汝林:“主君的意思是……我能與你有可能有孩子?” 甘汝林對此倒不在意,他為劊子手多年,早就絕了有后嗣的念頭,他只是道:“帝師走這么急,是不是皇上那邊有什么事?” 孫雪霄喃喃道:“不知道,我覺得主君這次回來,和以前不太一樣,他似乎不愿意使用法力,剛才這么多的煞氣和怨氣,他也不吸收?!?/br> “似乎……在拒絕變強一般……” 第92章 魔法塔 深秋天氣, 天空碧藍高遠,仍然遠遠傳來蟬鳴聲。 范左思在小內侍的引領下走進了一塵不染的庭院內,小內侍笑著請他坐下:“范大人請坐, 請用茶, 我們這就去請帝師大人?!?/br> 范左思連忙陪笑著接過那汝窯茶杯的茶, 看出來這些小內侍雖然穿著普通青衣,看著只像是普通的童子, 但只看那些嚴格訓練過的舉止和聲音,就知道那是宮里的小公公,而且看得出來是一直在這里當差的, 再想起剛才進來外邊站著的那些侍衛, 明顯都是禁衛?;噬洗蹘熣媸嵌鲗櫚? 范左思心下暗自忖度著。 看內侍進去了, 便自己慢慢喝著茶,在花廳看了看,看到花廳擺的汝窯瓶, 卻都滿滿插著蓮花。中堂上題著條幅“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一看便知是皇上御筆, 仔細看果然下面蓋著皇上的閑章,心下暗自思忖:陛下平日英主圣明, 胸懷天下,在這市井小小房間內,卻只是寫著這等惜春傷秋之語。 轉頭又看到一側太師椅后墻上掛著鑲好的條屏, 字寫得十分潦草, 滿紙筆鋒簡潔有力,鐵鉤銀畫仿佛要直飛出紙去, 細看卻是“我志在寥闊,疇昔夢登天。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整張紙無題無跋,也沒有落款,范左思卻猜出這是帝師寫的,忍不住也賞析了一番,手指在空中忍不住對著畫,卻看到帝師掀了簾子從里頭出來,看到他滿臉不耐煩:“又有什么事?不是一切順利嗎?” 范左思連忙作揖道:“禮部工部那邊都催了咱們欽天監,說如今費用材料都齊全,督促我們趕緊建觀星塔……正是來和您商量,這選址……我先安排人做些先期勘探、畫圖的工作?!?/br> 巫妖有些不耐煩:“這關他們什么事,建不建不是我們欽天監自己的事嗎?” 范左思輕咳道:“聽說是皇上交代的,要不平日禮部哪里看我們呢?!?/br> 巫妖一聽是皇上交代的,卻也不做聲了,過一會兒道:“我知道了,觀星塔的事交給我即可?!彼麉s拿了兩張圖出來給范左思看:“我看你知道挺多雜七雜八的知識的,你看看這兩個怪物可有什么來頭?” 范左思還沒來得及計較“雜七雜八”四個字,卻先被那兩張圖吸引住了目光:“這是帝師畫的?畫得真好??!這栩栩如生的!這畫法,與我們中原大不相同??!” 巫妖:“……” 范左思仔細看了看:“這第一張圖虎身rou翅,原本不太確認,但是看第二張圖羊身人面,齒如虎,爪似人足,這看起來似是山海經上記錄過的異獸,第一張為窮奇,第二張為狍鸮,這又有個名字叫饕餮,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br> 巫妖若有所思:“這怪物很有名,流傳很廣嗎?” 范左思道:“窮奇、饕餮、混沌、梼杌,這是傳說中的四大兇獸?!?/br> 巫妖若有所思,在那兩張圖紙右上角寫上了窮奇、饕餮二字,然后自言自語道:“四大兇獸么?這么說興許還有兩個?” 范左思不解其意,只問他:“帝師如今身子可大好了?要不要去欽天監看看咱們如今印歷所,做得極熱鬧的,四方商人來京城,都要專門來我們這里帶一些貨回去,十分之好銷,如今可真是財源滾滾啊?!?/br> 范左思就手遞了幾本歷紙過來,巫妖接了過來,漫不經心地翻了翻,并不怎么在意,范左思又絮絮叨叨道:“市舶司署虞可輝兒子滿月,托我邀請帝師,一定要去喝杯喜酒?!?/br> 巫妖把歷書放回去:“哪個虞可輝?” 范左思道:“您忘了?當初在西山行獵,當時武烈王還在,為皇上引薦世家子弟,虞可輝就是當初獻策的那個,如今市舶司給他經營得可不得了,蒸蒸日上,日進斗金,朝廷的庫房,竟一大半都是四個港口市舶司的收入給填的,如今朝廷相爺見到他也要拱手啊?!?/br> “不過他倒是一直很是記著皇上知遇之恩和帝師收留胞妹的深恩的,雖然在這樣日進斗金的部門,可仍是清貧自守,兢兢業業……當時還有個裴家的裴戎云,你還記得嗎?當初皇上派他去了鴻臚寺任個閑官,誰想到后來他竟然頗有才干,竟然算是個能吏,衙門上下管得井井有條,財務一清二楚,如今已去了戶部,已是戶部侍郎了,眼看著來日接班尚書,指日可待啊?!?/br> “最難得的是,有他為引子,裴家竟然前前后后出戰了十幾個將才,前些年打仗立功無數……” “因此上下哪個不說當今是圣明天子,當時明明不過是個少年天子,卻銳眼如炬,有識人之明呢……” 巫妖聽著他絮絮叨叨,忍不住問:“我看皇上一貫寬和,但你們卻又都懼怕他,想來也有生氣的時候吧?平日里他生氣,你們……怎么讓他消氣的?” 范左思:“……”他打量了一會兒巫妖,悄悄道:“先生,您不管做什么,皇上都不會生你氣的,只會自己生悶氣?!?/br> 巫妖眼神游移,范左思一看心里越發咯噔:“先生,皇上年歲到底比您小,若是有什么任性之處,您且包容包容……” 巫妖輕輕咳嗽了聲:“好了,觀星塔的事以后再說吧?!彼鹕硭头蹲笏汲鋈?,范左思受寵若驚,一邊道:“您留步,您留步……” 卻見巫妖和樹下的祝如風說話:“皇上今兒什么安排?” 祝如風面無表情:“皇上今兒輟朝,內閣們十分擔心,皇上便招了幾個內閣大臣在書房議事,不過出門的時候問了下,好像好些日子沒看到烏云朵了?!?/br> 巫妖問:“你告訴他了?” 祝如風道:“是,屬下說藺帥來過一次,把烏云朵帶走了,我聽到他交代何常安,傳藺帥進宮問話了?!?/br> 巫妖:“……” 他盯著祝如風不說話,祝如風仍然面無表情:“還有甘汝林,昨夜宮禁所有值守全部睡著了,又恰好是您要求換甘汝林進來值守這當口,事關宮禁守衛大事,我找了甘汝林來問過,皇上知道了,也傳了甘汝林去問話了,聽說還召了承恩侯嫡女?!?/br> 巫妖轉頭想了下昨夜……蕭偃一向雖然很是羞澀含蓄不大放得開,但也是勉力承受,對他十分縱容的。只是昨夜確實有些……這在云繭里頭的時間長了些,以至于皇帝過于敏感了,神智不太清醒之時還咬了他肩膀一口,哭得有些厲害,早晨起來眼睛都是腫的,不得不用了一支初級治療藥水來替他冷敷擦洗腫起的地方,以至于早晨誤了朝會。 出門的時候看著臉冷冰冰的,一點笑容都沒有……藺江平和甘汝林那邊必然不會瞞著,這帳一清算起來,怕不是又要生氣他瞞著他,他想了想轉身要走,祝如風卻伸出手掌:“先生,為何甘汝林和藺元帥都有糖,我和衛凡君沒有?” 巫妖:“……”隱約記得應該是在精靈森林集市打包買的糖,味道也很一般啊。而且這不是放在桌上嗎,他想吃隨便拿啊,還用自己送? 他轉頭進去抓了一把星星糖塞到祝如風手里:“給你們?!?/br> 祝如風這才心滿意足,拿了手帕將那些糖細心包好,巫妖:“……”他交代祝如風:“皇上來了,就說我在落星谷等他?!?/br> 祝如風道:“好,不過皇上如果不回來呢?”他都聽何常安說了,皇上借著見內閣的名義,其實在書房里歇息補眠呢,嘖嘖。 巫妖:“……” 他摸了摸鼻子:“什么時候回來就什么時候說好了?!彼鹕碜呷チ藯魄f。 棲云莊落星谷旁,巫妖找了個地方,摸了下手指上的靈魂戒指,手掌平伸,從里頭扔出了一座法師塔,那座法師塔迎風就長,很快一座高塔就陡然出現在了落星谷旁,高塔大門上有著破曉之星的圖徽。 破曉之星很快簇擁在塔下,開成了片,巫妖又想了想,在每一層連接處又低調的加上了龍的圖騰,眼看著每一層的龍金光閃閃,纏繞在花藤之中,仿佛金龍身側點點星光,擁抱著白塔。 蕭偃打發走了甘汝林、孫雪霄,找了何常安:“去和祝將軍打聽一下,帝師現在在哪里?!?/br> 何常安陪著笑臉道:“之前看皇上忙著問話,沒敢打擾,帝師說在落星谷那邊等您?!?/br> 蕭偃聽到落星谷,想起之前巫妖在那里弄了個魔法噴泉向他求婚,冷峻的神色微微放松了些,低聲道:“他去那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