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第19節
祝如風嘴角忍不住彎了彎,跟在蕭偃身后一邊道:“爺難得出來一日,凡君時間多,什么時候來玩都行這里原本離城里近,交通極是方便,只是莊子修得地勢較高,原山莊的主人花了不少錢修這山莊和山道,又雇了人種了好些桃杏李樹,一會兒爺就能看到在后山,已結了不少小果,原本莊子是頗富饒的?!?/br> “只是前些年,不知怎的,莊子在山上打的幾口井,都先后干涸無水了,挖了塘子蓄水,也很勉強,導致莊子沒有產出,很難維持日常。莊子主人便出讓莊子,又因為當初修莊子的成本頗高,畢竟山道運材料極不易,因此不肯虧本賣,京里便一直沒人愿意接手?!?/br> “前兒給爺挑,您挑了這處,只是忙著拾掇了下,但還未找到人能打出新的井來,所幸也不看產出,只是用水上不大方便?!?/br> “容屬下些日子,再找別處更合適的山莊?!?/br> 蕭偃滿意地看著山莊后那深深的山谷:“挺好的,地勢高,來人就少,也安靜?!?/br> 偏僻確實也是祝如風選的重要原因,畢竟好一些的莊子,那都是皇親國戚,高門貴族占著,只有這個山莊,既滿足皇上的要求,又算得上近京城,至于取水的問題,只能再想辦法了,祝如風道:“我再找人看看哪里打井容易出水?!?/br> 巫妖在意識里提醒蕭偃:“讓他帶我們去水井走走?!?/br> 蕭偃便道:“一會兒參觀莊園的時候,帶我看看那井吧?!?/br> 祝如風應了,說話著就進了莊子山門,遠遠便看到有下仆過來牽馬,祝如風親自上前扶他下馬,一邊道:“這莊子占地四百畝,前莊主弄了五君子院,即梅蘭菊竹松院,每個院子主要栽種其中一種,都對應著題了院名,也算是精心了,木材石材都用的上乘的,除了取水困難,別的都不錯,所以才舍不得便宜賣了?!?/br> 他們一路行進,果然一路修了雕花游廊,楠木明窗,園子里處處亭榭,花木無人打理,隨意零亂叢生著,倒是偏有一股野意,林風蕩漾,鳥聲聒噪,蕭偃眉眼越發舒展開來,仔細看果然看各處花墻下放了好些巨大的陶罐,用以接天水用。 先去的是竹院,沿著山栽種了上千竿竹,竹影濃綠,匾額題的是“無心自直”,這間院子里的幾案桌椅等家什,一色都用的湘妃竹,十分雅致,坐在堂中也十分軒爽。 祝如風先帶他在竹園旁看了眼水井,水井壁雕著花:“爺您看,這里有一眼水井,也已干了,前任莊主派人又繼續往下挖了十幾丈,還是沒出水?!?/br> 蕭偃低頭看了下水井里,只見井口深深,一股陰涼之氣透上來,他按著井邊在心里問巫妖:“能救嗎?” 巫妖道:“可,一道水元素符文即可,問問他有幾口井,遲些我做了符文,讓他們砌到井壁即可,我們那邊也這樣,莊園的灌溉都請魔法師來布水元素陣和光元素陣,可惜這邊水元素稀薄,布陣法很難,但做個引導吸引水過來還是能做到的?!?/br> 蕭偃松了一口氣:“這莊園我還挺喜歡的,但是如果讓下人日日送水上山,也委實不太方便?!?/br> 祝如風道:“還請爺選個主院,前山莊主聽說是因為好竹,又喜讀書,因此主要住在竹院,松院為藏書及庫房之處,蘭院菊院都是女眷住著,梅院為客院。另外山前起的兩排仆傭雜院,屬下已安排了在天橋招募來的護院住著,現下已招募到了五位護院教頭,二十多位護院,加上家眷約有三十多人,盡皆安排在前面住著?!?/br> 蕭偃點頭:“你安排得很好,就暫且先這么安排吧?!?/br> 祝如風道:“難得今日爺過來,要請幾位護院過來拜見主人嗎?” 蕭偃在心里問巫妖:“您還要看看他們打拳嗎?” 巫妖聲音似乎帶了點笑意:“不了,時間短,你不玩滑翔傘了?” 蕭偃心里掙扎了下:“看一看打拳的話,花不了多少時間?!?/br> 巫妖:“不必,還要布個傳送陣,等布好了下次過來就方便了,而且我也很久沒有玩滑翔傘了,我們去后山看看吧?!?/br> 蕭偃便不再推:“好?!?/br> 他便打發祝如風:“卿很好,朕走了這半日,也有些倦了,且在房里歇一會兒,朕一個人即可,卿不必伺候,只在前邊候著就行——另外你留個妥當管家在這里?!?/br> 祝如風一如既往什么都不問:“好?!?/br> 祝如風出去,蕭偃在房內走了一圈,看到這臥房后用竹架隔開一間小書房,書房窗子正對著后山竹林,碧意通透,竹影沁人,果然十分舒爽,巫妖倏然現身:“就在這里布陣吧?!?/br> 金發揚起,碧藍影子蕩漾,幽藍的傳送陣再次凝結而成。 蕭偃神為之奪,專心致志看著巫妖,每一次看他施法,都是如此的優美,但細心的他也發現了,施法結束,傳送陣凝成后,巫妖那原本清晰一些的魂體就會變得更模糊和輕淡,若隱若現仿佛隨時能消散在空氣中。 傳送魔法陣,這樣能夠突破轉移空間的陣法,想來是真的很耗用法力,這個顯然又比之前的傳送陣要遠距離一些,畢竟已到城外。蕭偃想到巫妖之前一再強調的“世界法則”,如果說世界法則,就是這個世界遵循的規則的話,那這個能夠瞬間傳送到不同地方的陣法,顯然就是破壞和違反世界法則,巫妖必然是會受到懲罰和壓制……他若有所思,想來還是應該盡量避免巫妖施法。 巫妖已回到了魂匣內:“可以了,以后從宮里隨時能到這邊來,那就方便多了,去玩滑翔傘吧?!?/br> 蕭偃一個人悄悄出了竹院,從院子后的后門離開,一路穿行到后山山峰,路過松院門口,看到松院門口的匾額提著“負雪乃貞”,心下一笑,想著這前任莊主倒是心有丘壑,卻不知菊院蘭院那邊是題的什么了。 蕭偃一路走出來,爬到了山峰上,往下看去,果然看到一片深谷,深谷兩側全是長草碧翠,而遠處山巒起伏,遠遠的山嶺仿佛白煙一般貼著天際,遠處偶有蒼鷹飛翔,而在遠處能看到山村城郭,極小。 蕭偃只覺得胸懷一闊,低聲和巫妖道:“難怪皇姑姑說,天下大著呢,在宮里住久了,真的人心胸都狹窄了,皇姑姑看太后,看朕,都只覺得我們可憐吧。以為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其實不過是權力的囚徒罷了?!?/br> 巫妖道:“你能看到這點很好——這里角度不錯,你往下跳,然后按一下戒指上那顆寶石就行了?!?/br> “好?!笔捹日局?,繼續看著下面風景。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巫妖輕輕笑著提醒:“你是不是害怕?” 蕭偃:“……” 他耳根發熱,臉色通紅,說不出話來。 涼風環繞著他,巫妖現身在他身后,環繞過他的腰:“害怕是正常的,閉上眼睛?!?/br> 蕭偃閉上了眼睛,心跳得砰砰的,只感覺巫妖冰涼的手臂抱著他,倏然往下一跳! 劇烈的失重感讓他幾乎想要尖叫,他要死了嗎?摔下去會死的! 風迎面劇烈撲來,忽然他感覺到背后倏然一扯,嘩!一張巨大的滑翔傘翼張開在他的身后,他整個人往下落的身形緩了下來,仿佛在風中滑翔一般往前絲滑地飛去。 他終于睜開了眼睛,看到大地正向他撲來,他像鳥兒一樣,肋生雙翼,正在馭風飛翔。 而身后的巫妖已經消失了,他飄蕩在風中,抬了抬頭,看到那張滑翔傘柔軟潔白,鼓脹如風帆,帶著他盤旋著飛過無數山脊,溫暖的日光包裹著他,他沐浴飛翔在風中,愜意而舒適,視野開闊,整個人仿佛已融入了天空中,俯瞰著地面。 蕭偃忽然笑了:“謝謝你?!痹瓉砩酱ㄈ绠?,是這么美。 這一個下午蕭偃飛了三次,山谷底部巫妖放置了一個傳送陣,每次都能很快回到山莊里,再回到山峰往下跳。 最后一次他飛在空中,看到太陽西沉,夕色如酒,醇美通透,他沐浴在橙紅色的晚霞中,看森林里光影變幻,另外一邊月亮也已升起,喃喃道:“九曜,真美啊?!?/br> 他在心里想,果然是太陽之子啊——總說自己是死靈,為什么偏偏是這么溫暖的人啊。 第31章 一念善 乾坤大地, 日月星辰,森羅萬象。 天空和地面,風和陽光, 云急速飛奔向后, 蕭偃這一天想了很多,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他不僅僅只是宮里的那一片天下的所謂“天子”, 世界太大了。 回到宮城里時,天已全黑,蕭偃換了衣裳, 仍意猶未盡和巫妖道:“可惜沒有花, 等我讓他們種上花?!?/br> 巫妖道:“我剛才在空中灑了一些我們家鄉的花種, 不知道能不能活, 試試看?!?/br> 蕭偃一喜:“如果真的能開就好了?!?/br> 巫妖道:“嗯,是我們那里最常見最容易生長的花,叫銀星草, 傳說是星之神女化成,一長就成片成片的長,很多基礎魔藥都用上這一味草藥, 但偏偏又不是魔法植物,以前一位精靈朋友送給我的花種, 說是看看在死靈之域能不能活?!?/br> 蕭偃問:“活了嗎?” 巫妖道:“沒有?!?/br> 蕭偃:“……” 他一時不知說什么,只好道:“你這位精靈朋友對你真好,劍也是他送的嗎?” 巫妖道:“我母親有一半的精靈血統, 我身體不好, 又經常去精靈森林休養,因此我有很多的精靈長輩和精靈朋友。劍是精靈女王送的生日禮物?!?/br> 蕭偃微微有些神往, 卻聽到外邊有動靜,他站起來掀簾出去,看到慈福宮的吳知書過來,給蕭偃行禮道:“奴才見過皇上,太后娘娘遣奴才過來說兩件事,一是端午就是后日了,宮里按慣例舉辦端午宴,宴請各位大臣和內眷,到時候太后娘娘想見見承恩侯,商量下大婚的事情?!?/br> 蕭偃道:“母后身子不適,還要cao持端午宴和兒子大婚的事,朕愧疚惶恐,還請公公請母后多多保重,至于承恩侯面見之事,端午宴時,朕下旨召他面見即可?!?/br> 吳知書笑道:“奴才記著了,娘娘定會欣慰,第二樁是小事了,就是紫微宮太監總管何常安,有人檢舉他貪污和收受賄賂安排同鄉人便利違反宮規,還有私自變賣皇上內庫的古董等不法事,如今已查實收入懲戒司了,還在細審著,太后娘娘說紫微宮這邊讓奴才兼著管上幾日,皇上且寬恕奴才幾日,立刻替您挑個得用的總管來?!?/br> 蕭偃一怔,雖然知道孫太后必然要細審何常安……但這樣的罪名,這是必死無疑的罪名啊,再說內庫,名義上是紫微宮總管太監管著,其實還是司禮監高元靈那邊掌著, 高元靈不管自己的手下嗎? 他點了點頭卻又問道:“何大監侍奉朕多年,看他平日還算忠厚老實,是不是有人栽贓……” 吳知書笑了聲:“皇上仁厚。太后娘娘也是嚇了一跳呢,開始也不信,只說先扣著,命人去核查,結果去細細搜了何常安的房間,皇上您不知道啊,藏的金銀珠寶多著呢!連他京城外邊的宅子都給抄了,他在御街上有鋪子有宅子,聽說全是打著皇上的旗號謀奪良人產業的,那都是證據確鑿,落在他養子名下?!?/br> 蕭偃沉默了一會兒心道這些內侍總管,哪一個在外邊沒有宅子鋪子養子的,不當值時出在外邊逍遙,那可都是富翁做派,無數人自給他送禮,旁的不說,單他看到吳知書身上的皮襖,冬日里穿著的翻毛皮,全是大毛,貴重無比,哪一個經得起查呢? 他想了下還是又解釋了句:“何大監在御街上的鋪子和宅子,倒是和朕說過的,說是同鄉經營不下去了,情愿低價轉讓與他的……” 吳知書輕蔑笑了聲:“皇上,御街還能經營不下去嗎?那還不是他仗勢欺人逼著別人轉讓呢,他說要,別人自然是只能雙手奉上了,皇上您不知道這些門道道,太后娘娘也說了,知道皇上您自幼仁厚,定然會心里不安,讓奴才好生寬慰您,切莫在意,過幾日挑個好的給您。 蕭偃又問:“和高公公說了嗎?何常安,是他當初帶的徒弟吧?!?/br> 吳知書眼睛微微一閃:“高總管那邊也已接到供狀了,并沒有說甚么,只說既觸犯宮規,自當按宮規處置,一切聽憑太后娘娘發落。這樣大罪,高總管能說什么呢?!?/br> 蕭偃知道連高元靈都不管他,有些意外,知道必定無可挽回,便道:“母后做主便是?!蓖A艘粫旱降子值溃骸皡强偣?,看在他伺候朕一場份上,讓他得點體面,不要讓他吃太多苦?!?/br> 吳知書原本滿是幸災樂禍,聽到蕭偃這么說,忽然不知為何心底刺了一下,心想著何常安如今這般,皇上還念著給他個體面,這是真仁厚主子了,小皇上一貫從無違逆太后的話的,今日卻一反常態為何常安說了幾次話。 栽贓?太后要辦他,自然會有現成的證據送上來,也許是栽贓,也許是真的,他只知道若是自己真的被查,也干凈不了。 這就是奴才,在貴人眼里,處置起來不過是貓狗一般,談什么體面? 吳知書想起小內侍悄悄議論的,何常安如今估計人形都看不出了,小皇帝還念叨著不要讓他吃太多苦。 一股愴然忽然涌了上來,何常安原本是高元靈的人,如今出了事,高元靈卻不知為何沒保他,他多少是懂何常安的,到底都是打小太監一樣在內書堂里混上來的,其實有些缺心眼,又什么都聽高元靈的,高元靈說東,他絕對不敢往西。 如今也不知怎的卷入了太后和高元靈之間,直接被拿來殺了做儆猴的那只雞。 他低了頭:“遵旨,奴才回去必傳達皇上的意思?!?/br> 吳知書心下嘆息著走了出去,確實想著罷了,好歹共事一場,讓人送點吃的進去給他吧,也不知還能活過今晚不,這宮里,懲治罪人,什么程序都不必走,就和殺雞殺狗一樣。 刑部每年秋決,死刑還要一律面核,如案件仍有疑慮或者死囚仍然喊冤,則不可殺,仍送回死牢鎖著,他就知道有個貞女弒父案,按律為大逆,當斬,但其父當時醉后欲對親女行不軌,則行禽獸之行在前,因此刑部年年面核后都仍將其鎖回刑部大牢。 而他們這些宮里的奴才,則貴人一言即可杖殺——命運如何,只看跟的哪個主子。吳知書忽然心里掠過一個念頭,若是皇上這樣仁善,長大親政后,服侍他會不會好多了? 蕭偃可不知道吳知書從幸災樂禍到唇亡齒寒的心理轉變,他等吳知書走了后,默默坐了一會兒,低聲道:“何常安也只過來服侍了我三年,不過比起高元靈,他要忠厚些,給我空間更寬松些,一些規矩差不多的就過去了,其實人有點傻,高元靈怎么會沒保他呢?” 他想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孫太后為什么要殺他呢,應該是要殺雞儆猴,殺給高元靈看的,而高元靈又為什么放棄了他呢,應該是也起了疑心,水閣那個事,正常人想不到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不經過任何人就離開那里的,所以高元靈疑心何常安早已背叛了他?!?/br> 他自己想了一會兒已想通了,巫妖問他:“你想去看看他嗎?” 夜已經深沉得很,宮里規矩大,過了這個點,各處都已落鑰,除了巡邏的禁衛,其余人到處亂走的,都會被逮捕。 黯淡的光線中,一團黑霧忽然從房梁奔涌輕悄地落在了蕭偃跟前,雙眸碧火燃燒,側過頭:“喵”額一聲,乖巧蹲坐。 蕭偃一怔:“烏云朵,差點忘了你了,今天我們出去玩了,沒帶上你呢?!?/br> 烏云朵嬌嫩地又咪咪了兩聲,蕭偃問它:“你知道何常安關在哪里嗎?” 烏云朵點了點頭,無數黑煙彌漫著散開又聚攏,巫妖道:“我帶你過去,沒人就進去?!?/br> 何常安撲倒在地面上,渾身仿佛都被打碎了一般,一動都動不了,他知道自己今日必是要死了,但卻不知道為什么師傅沒有保他。什么從自己宅子里抄出的金銀,內庫里頭偷竊當掉的當票,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而宅子鋪子,他們不知道哪里找來的所謂同鄉的侄兒,一口咬定是自己勒逼硬買的鋪子,明明當時是同鄉總遇到地頭蛇訛詐,又生了病想還鄉才賣給自己的,自己是還比市價多出了二十兩,給對方治病用的。 什么……都變了。 自己無論如何辯白都沒有用,懲戒司的公公明白告訴他:“水閣那天的事,說出來就饒你不死,還有高公公給你交代了什么?” 他苦笑,水閣那邊有什么事?按高公公說的,那天什么事都沒發生,自己說了,太后信嗎? 原來,就連高公公也老早就放棄了自己,水閣那天,皇上究竟是如何離開水閣的? 他咳嗽著噴出來,肺里一陣火辣辣尖銳的疼,那是灌進去的辣椒水……他真切地明白,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