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34節
“你把我當你那個‘小鳳凰’,常來營帳中找我伺候好不好,我可以常常陪你聊天,聊你喜歡的那個女子,你有什么想說的,都可以對我說?!?/br> “小鳳凰是胭脂,胭脂就是小鳳凰?!?/br> 這點謝留分得很清楚,“胭脂就是胭脂?!?/br> 云徊怎么都成不了胭脂,那個可恨卑劣的女子。 但興許是因為看她可憐,云徊總會頂著一身傷出來,幾次過后,謝留就愿意幫她了。 叫她出去伺候,找個地方聊聊天,時間一到就送她回去。 這樣的模式,一直到謝留恢復成正常人的樣子。 立下功績的謝留,在營中有了一定地位,還有了個單獨屬于他的營帳,云徊就進到營帳里伺候他去了。 云徊想,他先前傻,識人不清,不知喜歡的女子的面貌好壞,現在好了,應該就會知道,那個胭脂就是個卑鄙的小人,品行敗壞不值得他喜歡。 但是當她提起這個名字時,已經成為一呼百應的將領的謝留,就會壓低眉頭,掀起眼皮,眸光暗沉地冷視著她。 謝留不再跟云徊討論“小鳳凰”,也不許她提他京都里的家,他的阿翁謝伯卿,幼弟謝慍。 那成了謝留心底壓箱的秘密,不會再分享給外人。 因著謝留身份水漲船高,云徊作為旁人眼里他收攏的營妓,也漸漸被恩準脫離了賤籍。 戰事一結束,她也有幸離開軍營,她本想跟著謝留來謝家,卻因為被拒絕,得知謝留幫她在京都尋了一個安置的地方,熄了心中的心思。 但這回出了點事,她終于有了借口,光明正大地尋求他的幫助,踏進謝家的門。 也正好見一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云徊搖頭,對聽的呆若木雞的胭脂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對你百般容忍,你卻當眾辱罵羞辱于他?!?/br> “謝留好歹也是一府的郎君,你要實在照顧不好他,那就把他讓給我,我愿意分擔一二?!?/br> 這簡直是胭脂聽過最荒唐的話。 隨即,她仿佛懂了云徊從哪來的理直氣壯,“我跟他的時日雖然不長,比不得你們十多年的青梅竹馬,但在軍營里,幾年的日日夜夜我也曾陪伴于他身旁。你不喜歡他,我喜歡,我會對他好,把你過去不曾對他好的,通通翻倍照顧他,不讓他受一點委屈,更不會讓他再為一個心里沒有他的,無情無義之輩難過掉淚?!?/br> 胭脂被云徊的反客為主給震懾住。 她不光驚詫于云徊這樣的底氣,更驚詫于她口中的謝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的所作所為。 胭脂很難將云徊形容中的“謝留”,與現在冷情冷肺就愛故意惹怒她的謝留掛鉤。 “想都別想?!?/br> 胭脂反應過來,她不怕有女子找她的茬,做她的對手。 但像云徊這樣的,字字離不開她跟謝留軍中的日子,宣揚她怎么伺候謝留的,這讓胭脂感到由衷的心里不適,不僅僅是膈應不快。 還有一種要被人搶去所有物的憤怒。 胭脂打量她,她懂了云徊跟她到底哪里不同。 她就像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好女子,見不得她作惡,見不得她玩弄男子,要站在道義的一方批判指責她,“你配不上他”。 因為她是善良的,她只會對一個人好,而不是對一個人抱有惡意。 胭脂從前的所作所為反而與云徊相悖,這就襯的她多么惡心多么邪惡,多么讓人反感。 可是,云徊知道什么? 她知道她母親是替謝留的生母去死的嗎? 她知道她母親死的時候還懷著她未來可能的弟弟和阿妹么? 憑什么她家破人亡,拖累她家的謝留身邊還能有親人相待,他多無辜啊,她報復他想要殺他,她就是蛇蝎心腸配不上他! 世間的好,仿佛都讓這倆人演繹完了。 “營中上百日,無人干涉,更沒有我?!?/br> 胭脂站起身,一步步逼退比她還高了一點的云徊,笑靨如花,眼露精光:“怎么你還沒讓他歡喜上你???” 云徊被嘲弄得臉頰微紅,站定后想要解釋,“你……” 胭脂勾著垂在鬢邊的發絲,做足了驕矜之色。 她輕嘆著道:“你想不想知道為什么你伺候他那么久,還是不得他心意???” “……” 胭脂湊近云徊后,瞬間拉下臉色,點著她的胸口,微微踮腳容色冷艷道:“你說的那些日日夜夜,該不會你以為做他的洗腳婢,為他寬衣解帶你就能取代我坐上謝留婦人的位置吧?我告訴你——” “你做的,通通都是他以前那么對我的,就算是如今,現在,我只要在榻上褪下鞋襪叫他一聲夫君,他都會心甘情愿跪在我面前!” “只因謝留發誓要做我的一條怎么攆都攆不走的狗!” “你算什么,你在我面前張揚什么,你們那段不明不白的日子對我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胭脂氣息微喘,面也誘人透紅地看著震驚中的云徊。 她以為云徊被她的話驚嚇住了,馬到功成地勾了勾唇,然后就看到云徊目光朝門口的位置偏移過去。 胭脂若有所覺地扭頭,接著一眼發現了立在不遠處的謝留。 他不知什么時候來的,亦不知來了多久,就靜靜地站在柜子邊,那有一個人形高大的花瓶,遮去了他大半身影,才沒讓人立馬察覺到他。 那些充滿羞辱性質的言語,是否也都被謝留聽了去,他神色不悲不喜,俊臉僵木的宛如一張被風吹舊吹黃吹透的白紙。 謝留:“我在戰場賣命這些年,那些個你看不到的日夜對你來說,都不值一提是么?有我和沒我,都與你不相干是么?” 胭脂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是謝留在對她說話。 旁邊還有不少人在圍觀這一畫面。 哪怕知道只是她自己的臆想,胭脂也覺得丟人,更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顏面,于是只好佯裝輕松,無所謂的模樣嬌笑著道:“夫君說什么呢,怎么讓人聽不懂?!?/br> 胭脂想要糊弄過去,但謝留在這一刻朝她看來的眼神將她定在原地。 太深太黑,仿佛一片見不到底沒有日光的深淵。 謝留涼薄地扯了扯唇,“我明白了?!?/br> 胭脂想問他明白什么了,謝留不給她機會,忘了來這是做什么的,轉身就走了。 她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胭脂驚訝地看去,只見到一道倩影追著謝留的方向出了去。 她本已經提起的腳步,見此情景緩緩放下。 “夫人,不去找郎君說說嗎?” “說什么?!?/br> 胭脂背過身,攥緊雙手,嘲弄地道:“人都從軍營追到家里來了,又說我對他不好,就給他倆一個情投意合的機會怎么了?!?/br> 第30章 云徊緊盯著走出宅院,往廊檐方向出去的影子。 謝留馬不停蹄地離開這里的動作,讓他的肩背挺括得宛如筆直的門板,又僵又硬,瘦腰長腿,身量高的須得人努力抬頭仰望,腳步匆匆不停才能跟上。 不看他的衣袍,一般人見了他會很迷惑他的出身。 因為謝留不喜歡戴冠,一直都是將烏發束成馬尾狀,白灰色的巾布會隨著行走中帶起的風飄揚起來。 而南朝一般是權貴階層的成年男子要戴冠,普通庶民則以巾束發,而冠中有幘、巾的就更“貴”不可言。 此時云徊緊跟在他身后不遠處,能看到兩條飄蕩的巾布下,搭在后腰上的一只手已經緊緊捏在一塊。 腕上青筋凸起,往下是攥得發白的拳頭。 謝留倏地停下。 云徊見此松了口氣,快步跟上,就聽謝留正在壓抑自己的情緒,簡單快速地道:“別再跟了?!?/br> 云徊表情變得十分猶豫,她溫柔而體諒地問:“你都聽到了?” 她為剛才的事道歉,緊接著又大方承認。 “聽到了也好?!?/br> 云徊癡癡地凝望著身前不言不語的謝留,說道:“我對你抱有那樣的心思,你應該早就知道的。就在回朝的路上,我還曾想過對你說,哪兒也不去,就一直留在你身邊伺候。將軍……謝留,你很好,不必為了那個女子說的話而生氣,惱了自己?!?/br> 她試探地上前拉住了謝留負在腰背上的左手,謝留一低眸,就能看到云徊通情達理,體貼溫柔的模樣。 她苦口婆心:“你知道么,在軍營你我稱得上是相依為命,我想你這般好,怎么就有人不懂珍惜,還將一顆赤子之心棄之如敝屣?她那樣對你,不值當你心中這般在意,還不如對你自己好一些?!?/br> 云徊想讓謝留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那個胭脂那樣,不識璞玉,不懂欣賞,滿懷惡意。 謝留自身出色,胭脂不喜歡,自然阻止不了還有人欣賞他愛慕他,若是沒有才叫奇怪。 這樣規勸的云徊,聽得出頗有幾分教養學識,懂得琢磨人心。 說她是有身份的人家出身也不為過,同樣也與惡語相對的胭脂有著天壤之別。 謝留看向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專注,云徊在做營妓時面對旁人嬉笑,未曾覺得不好意思,被謝留一本正經地盯著,漸漸低下了頭。 然后她就看到骨節修長的五指,將她從手腕上挪開。 謝留:“我跟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不要再插手了?!?/br> 誠然云徊是個相當正直的女子,謝留在營中的記憶并非全無,就像對方從其他軍漢那聽說過他,謝留也曾遠遠旁觀過她被人欺辱。 傻子也有自得其樂的時光,并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會在意。 他更不是不懂男女之事,年輕膽大的胭脂就曾常常帶他背著大人廝混,偷嘗禁果。 只是在云徊被人欺辱的時候,在當時謝留的印象中,被他認為這就類似于他跟胭脂一樣,云徊與其他人玩樂是件正常事。 傻子對被迫玷污和自愿歡好,并沒有明確的界限。 不懂什么叫營妓,不懂她為什么會跟那么多男子在一塊廝混。 這些傻子通通都不關心。 后來二人有了一次認識接觸,再到云徊去他身邊伺候,謝留才有了對除胭脂以外的女子的認知。 她就如尋常善良的人一樣,看不慣胭脂對他的所作所為,富有同情心,抱有正義感,被欺負了也會選擇隱忍和堅強。 和云徊一比,胭脂就差多了,惡毒小心眼,時常對他罵罵咧咧,說他這不好那不好,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 可謝留都不知道自己喜歡胭脂什么,看她就是與看其他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