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32節
可是婢女小心翼翼的告密聲還是在她耳邊不斷回響。 “夫人不知道,是因為夫人在養病,又不曾經常出去院子里,郎君還吩咐奴婢等不許提云姑娘的事?!?/br> “再過段日子,云姑娘就要在府里住足月了,大家都猜郎君到底什么時候會再辦場喜事?!?/br> 胭脂面容上的春色褪盡,她抿著唇,從未覺得雙腿走路是那么僵硬。 早知謝府的大宅深,可是為什么這么難走。 暈黃的燈籠安靜地立在廊檐屋頂,照著行色匆匆,從慢到快,從走忽然開始奔跑起來的竹青色身影。 墻上路過的影子婉若游龍,甩蕩的長發將呼喚的聲音拋得很遠很遠。 南院的房門轟然推開。 胭脂呼吸激烈地站在門檻處,睫毛上沾染了一片霧氣,烏黑有神地盯著眼前一男一女的畫面,和謝留處變不驚漠然回視她的臉。 本想大鬧一場積攢了一肚子話的胭脂一口氣梗在喉嚨處,突然沒了勇氣說出來。 第28章 那個所謂的云姑娘做了頓一桌好菜擺在臺上,兩副碗筷,還備上了好久。 胭脂發覺她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后,默默地將手里剛為謝留夾過菜的筷子輕輕放置到碗上,“夫人來了,要不要進來一起享用這頓晚食?!?/br> 一股氣息宛若云浪在胭脂腹里翻滾,騰云而上,直沖頭頂。 她連問都不問一聲自己,就已經將她摸得門清,知道胭脂是誰。 反過來胭脂卻對她一無所知。 只知道謝留讓一個從未見過的年輕女子進門,卻連知會她一聲都沒有,他瞞著她,還讓府里的下人都瞞著她。 胭脂摳著掌心,感覺到一絲痛意才反射性地挑了挑眉,出乎意料地沒有大呼小叫。 面色如常,呼吸緩和下來,目光忽略謝留身旁的女子,直直地盯著他一人道:“什么時候回來的?” 謝留臉上看不出絲毫被當場“捉jian在床”的羞愧異樣,也是,他們不過是坐在一塊如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吃晚飯。 身邊的溫婉女子比她更像他的夫人罷了。 謝留眼也不眨地回視胭脂,語氣十分冷靜,“兩刻之前?!?/br> 那也有好一陣了,就是害得胭脂白等的那段時間。 胭脂更有種被戲耍的恥辱,結合她方才親眼見到的一幕,心中憋著氣,卻極為要面子,不肯在這對“jian夫yin.婦”面前低頭認輸,露出任何會被發現的委屈不快。 就在這三方對峙,安靜得說不出怪異的場面下,不遠處伺候她的下人趕過來。 胭脂孤傲地揚起秀頎的脖頸,眉眼嬌艷冷淡,“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所有人一愣,包括謝留。 下人遠遠就看到郎君跟夫人還有新來的妾室三足鼎立的一幕,近了以后放緩腳步輕易不會吭聲。 夫人都找來這了,又發了話。 聰明的是沒當眾發作為難任何人,直接問郎君跟不跟她走。 如此既能當著新來的妾室的面帶走郎君,又能明晃晃地宣誓自己一家之母的身份,這種做法比撒潑可高明太多了。 謝留神色莫測。 胭脂沒再等下去,轉身就走。 什么叫忠心耿耿的狗。 是偷偷把新歡藏在家里不讓她知道。 還是瞞著她私下里偷偷恩愛,是想等弄出身孕生下庶子,再告訴她? 胭脂轉身那一刻像極了轉瞬即逝的落葉,透著幾分決絕。 她眼睛毫不避讓地看向路邊的下人,就是想從他們眼中看看有沒有旁觀她笑話的意思。 這時她變回了以前那個胭脂,即便微笑都顯得嫵媚虛偽,削薄的衣裳讓她的背影在夜色和燈影中氣質清冷。 走了一小段路,在拐角處胭脂聽見身后匆匆趕來的腳步聲,一如勝利者般停下腳步,勾起嘴角的弧度,“你還跟來做什么?” 下一刻,一件寬厚點的外袍包裹住她。 謝留目光幽幽,半張臉被廊檐下的陰影掩蓋,“你先回房?!?/br> 胭脂面露荒唐的回頭,確認這是謝留親口說出來的話,“謝靈官,你什么意思?!?/br> “回去?!?/br> 她眼里仿佛被點亮了憤怒的火焰,抑制不住捏緊了拳頭,“你不同我一起?你還留在她這?” 謝留視若無睹,“走?!?/br> 胭脂還沒被這樣對待過,一時被冷風吹得渾身一抖,她解開謝留給她的披風,揉成一團朝他丟過去,“賤狗?!?/br> 她是第一次被氣成這樣,整張臉都沉了下去。 胭脂哆嗦著深吸一口氣,謝留皺眉冷著臉看見她笑了笑,那雙媚眼透出一絲狠意,“你玩我?等著,你敢對不起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br> 她終于露出她從不良善的本性。 自私自利,只為自己著想的一面,只許她對不起別人,不許別人愧對于她。 “她不是我新收的妾?!?/br> 胭脂只當他是在解釋,可她已然不想聽,心里只有一團罪惡的火焰,想要發泄出來,她瞪著夜色,恨不得一把火把整個謝府給燒了。 謝留目送她腳步飛快挪動,看她開始逃離似的奔跑,那張薄情冷峻的面孔逐漸暴露在光影中。 他沉聲在胭脂身后道:“但她是我在軍中認識的女子,你應該能想起來,我還跟你提過?!?/br> 那不就是營妓。 謝留知道胭脂聽得見,他加重嗓音,“她長得像你,生得漂亮,性格溫順解意——” “你不喜歡她嗎?” “謝留??!” 胭脂兩眼通紅地捂住耳朵,埋頭越跑越快,“賤人!賤人!去死!” 她早該聽盛云錦的話,不該婦人之仁。 他該死。 謝留收回看不見人影的目光,拾起地上被丟棄的披風,轉身對上從陰影中走出的云徊擔憂的眼神,“她經常這般說你?” “不?!?/br> 謝留冷然道:“今夜頭一次?!?/br> 少年時的胭脂也會對謝留口出惡言,但那是他們玩鬧的時候,傻子謝留無語中惹了她生氣。 會說些“你是不是蠢?喔,你是真傻子,沒人要的傻子”、“再弄臟我衣裳就把你丟到河里去”、“別再用你的臟手碰我”、“我真瞧不起你”諸如此類發泄脾氣的怨言。 大多情況下,心情好的胭脂是會對著傻子賣嬌的,興致來了逗弄他,興致不好謝留怎么粘她都沒用。 他不傻以后,除了方才就再也沒出現過這種事了。 她肯定氣瘋了。 才會毫無理智地說出那種極為歹毒,報復心濃厚的話。 云徊仔細打量謝留此刻的神色,油然生出一股不可思議的失望:“你不生氣?她這樣對你,你都不惱么?!?/br> 謝留沒給她任何解釋。 他今天剛到府里,云徊就派人來請他。 看在以前軍中相互照顧的情分上,謝留想著只待片刻就走。 沒想到她布置一桌飯菜在等他,至于胭脂那邊,說不上來是有意還是無意,謝留并沒有讓人去說一聲。 沒有回應,云徊也不尷尬,她習慣謝留這樣的沉默和冷淡。 柔柔地問:“那晚食還吃嗎,方才你還沒嘗幾口……” 謝留心思不在吃食上,他直視云徊,“之前纏著你的軍漢我已派人解決了。龐家愿意認你回去,以遠親表姑娘的身份,你怎么想?” 云徊是營妓的身份不假。 她跟謝留在軍營相處的時光也是真的。 她憐惜謝留的境遇,謝留為了還恩情保她不像其他營妓那樣被肆意玷污,只不過她從未離他更進一步。 云徊眼里的溫柔好似一片汪洋,她道:“我想在謝府多留一段時日?!?/br> 第29章 胭脂逃離般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路上碰到神色訝異的下人她都無心理會,更帶有一種自暴自棄的想法,怒視撞見她的所有人。 “把院門關上,從今夜起,不許你們郎君踏進這里一步!” 今夜過后,整個謝府都會知道,謝留為了一個沒有身份的女子而趕走了對他不好的毒婦。 這就是他的目的,是他給自己的下馬威。 胭脂扭身沖進屋里,在宣xiele巨大的憤怒之后,委屈如潮水般鋪天蓋地地湮滅了她。 沒多久,呆站在屋外面面相覷的婢女們就聽見了一道埋在被褥里,壓抑許久終于突破閘口的慟哭聲。 氣息悠長,悲鳴婉轉,到結尾才中斷,轉為短促的哽咽啜泣。 一聽就能感受到屋內人受了多大薄待。 胭脂自認,不是她情愿留在謝府的。 是謝留用了強迫的手段把她從別人那搶回來,再用動人的言語蠱惑說服她,許諾了許多好處,胭脂才勉為其難地放下過去怨恨,嘗試著留在謝留身邊,跟他做一對正常夫妻的。 畢竟他說的,好像沒有她就活不下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