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29節
這個女子,她到底是怎么生的。 她對他沒有心,對旁人竟然也沒有心么。 那她對誰……還是她只喜愛她自己? “夫君,我都照著你的意思跟他說清楚了,可以走了嗎?” 謝留回神,他瞥了眼宛如落湯雞一般吃愣和不可置信的盛云錦,心生不出絲毫憐憫。 哪怕他們經歷過同樣被胭脂拿作與他人相比的事,謝留還是覺得他咎由自取,他就像信奉戰場上強者為尊那樣,對盛云錦他都當做了手下敗將。 他明白要想徹底征服胭脂這樣的女子,就最好不要拿她當普通的婦人對待。 因為這是條美艷的毒蛇,稍有不慎,露出一絲破綻都會被她反咬一口,之后只能陷入永無寧日當中。 但是不會再有那樣的情況發生了……他的對手,已經變成了她。 謝留:“走?!?/br> 他領著胭脂以勝利者的姿態孤傲地離開,很快留下的親兵開始處理盛云錦的事情,“你們……要帶我去哪?” 胭脂回到謝府后就跟恍如隔世一般。 代表謝留“死訊”的白幡竟然還沒撤下,就跟故意讓她看到的一樣,謝留還貼著她的背在胭脂身后問:“還有靈堂。要不要也去看看?” 瘋子。 死是最大的忌諱,既然之前的“死訊”是假的,為什么還要再弄個靈堂出來。 這是謝留在自我詛咒么? 胭脂不想露了怯,她在冷風中搖頭,“我想回房歇息?!?/br> 然后就看到了曾經侍候她的兩個哭紅眼眶的小小婢女,激動地朝她跑來,“夫人可算回來了!” 胭脂忐忑的心緒,在見到她們后有了微微的放松,她跟著謝留回來,不僅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還有種不敢面對謝伯卿跟謝慍的心虛。 但好在,他們暫時沒出來見面,亦或是還不知道她回來的消息。 謝留沒有阻止胭脂從他身前離去,這座謝府以后將是她的囚籠,就跟飛走的燕子被重新捉回來一樣,他不擔心她會再次逃離。 上回有盛云錦替她密謀安排,下回還有誰呢? 剪了她的翅膀,看她還往哪飛。 胭脂就算不想碰到謝慍跟謝伯卿,然而該來的還是躲不掉。 就跟等在那一般,還沒走近,她就被潑了一身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臟水,澆的周身濕透,臭不可聞。 污糟的木桶被丟到胭脂腳下,謝慍的眼中對她充滿了憎恨的惡意,“毒婦,你不配讓我叫你‘嫂嫂’,你這個蛇蝎心腸的女子,誰讓你回來的?這不是你家,滾,滾出謝府!” 第25章 謝慍恨她,胭脂可以理解,同樣了然于心他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她拂開貼到臉上的發絲草木,剝掉肩頭的爛菜葉,在婢女要幫她清理周身雜物時擺手拒絕了她們。 她抬起頭,謝慍錯愕地發現,胭脂那張臉上沒有絲毫悔過歉疚的神情,她總是這樣,仿佛所有人都對不起她,好像她做什么都有她的理由。 胭脂回來也跟變了個人一樣,她比以前更狠更冷靜,也可以說是在謝慍看來更沒臉沒皮。 刻薄地回道:“不是沒死嗎?” “你以為我不想走?那也要我走得成才行,是謝留偏要帶我回來,他說過往不究,你兄都沒意見,你發什么火?!?/br> 不過三言兩語,謝慍那張青澀稚嫩的臉就已經怒火一片。 “你說的還是人話?”他瞪著胭脂,“我們到底哪對不起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為什么謝留當初要殺胭脂,謝慍會去攔呢。 因為他記得,謝留不在戰場,謝府被歸還后,是胭脂不聲不響自己過來一個人收拾,清理出他們三個人住的屋子,才請示謝伯卿可以搬過去了。 時運不濟,偏逢漏雨,也確實是她冒雨去修理,說他年紀小,謝伯卿雨天膝蓋不好,不讓他們幫忙。 有時他們的衣裳破了,第二天就有一兩套新衣裳被放在屋里。 其實真要細數起來,胭脂不是沒付出過沒做過好事,不然謝伯卿不會容忍她那么久,謝慍也不會只作弄和她習慣性的拌嘴。 是因為人,總是在愛與恨之間徘徊,糾結不清是該原諒一個人,還是恨一個人。 原諒了,良心上過不去。 不原諒,心里一直膈應。 “到底為什么這么做,說??!” 面對謝慍無法理解氣勢洶洶的質問,胭脂用種能讓一個至純至真的少年郎的心都涼透的不屑語氣道:“哪有那么多為什么,自然是想那么做就做了?!?/br> 謝慍rou眼可見的失望流露于表,仿佛對胭脂的良善還僅存一線希望,現在是徹底被打碎了。 胭脂幽幽地看著他,眼里閃過一絲哀愁悲涼,然后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一般,勾唇微笑,故意挑釁,“說完了嗎?說完就讓開,剛才的事看在以前情面上我就不跟你計較?!?/br> “再潑臟水我就不客氣了,你要實在對我不滿,那就去勸說你兄,讓他趕我走!” 胭脂撞開謝慍的肩膀,蹙眉忍著渾身餿水的酸臭氣逕自向院里走去。 相比反應極大的謝慍,謝伯卿對謝留將胭脂帶回來的事,卻是另外一番態度。 下人將他們二人在院外的對話復述給謝留謝伯卿聽,謝伯卿垂老的眼皮動了動,年老變得顏色淺淡的眼珠盯著對面的人道:“她既不想留在謝家,你與她和離就是。她這么對你痛下殺手,你心里難道對她沒有一絲記恨?” 只有在謝伯卿面前,謝留才流露出一絲受傷的迷惘,“她為什么這么恨我?”從前是,現在也是。 謝伯卿自知每個人境遇不同,很多事未必能感同身受,謝留興許就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才一直放不下與胭脂這段孽緣。 有的人,終究要撞了南墻才知道回頭。 “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亦沒有無緣無故的愛?!?/br> 謝伯卿:“若你不知,那就去查,查個明明白白,也好給自己一個交代?!?/br> 謝留一走,謝伯卿陷入對往事的沉思。 胭脂進門那年,他因得知長子的衣冠冢被刨氣得病重在床,那時身邊幸虧還有一個奴仆伺候。 謝留少不更事,謝慍牙牙學語,奴仆替他請來大夫,經過醫治久見不好,路邊聽了賣弄玄機的假道士的話,請到家里宣揚鬼神之論。 說他的病要經過沖喜才能好,謝伯卿當時心如死灰,整日渾渾噩噩,意志頹靡。 奴仆前來請示,他也不怎么關心,只覺得厭煩。 沒想到后來假道士真的領了一個小丫頭進門,“過來,給郎君磕頭?!?/br> 當年的胭脂瘦小伶仃,謝伯卿打量她,rou眼可見地流露出一絲挑剔,沒人照顧的小孤女除了骨相標致,還沒學會照顧自己,弄得一副邋遢模樣。 頭發不知誰給她梳的,歪歪扭扭,衣角沾著幾塊烏漆墨黑的污漬,窮酸而小氣地擰著手指,警惕而好奇地觀察周圍。 謝伯卿挑剔她,是出于長輩對自家子孫的一種愛護。 他問自己,這就是謝留以后的婦人? 謝家落魄,長孫沒了富足無憂的生活,又為了他沖喜,娶一個不知來路無人教導的孤女,這就是他作為祖父,帶給長孫的好處? 胭脂的存在,當即成了一面照清現實的鏡子,讓謝伯卿立時意識到,他再這般頹靡下去,將無顏面對自己的孩子,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羞恥心令他振作起來,默許了胭脂給謝留當童養媳的身份,并藉以這種事提醒自己,萬不可再頹靡墮落下去。 沒想到,當年陰差陽錯的一個決定,造就了今日讓兩個人牽扯不清的惡果。 胭脂不信謝留會不怪她。 她表面看上去沒心沒肺,心里實際噤若寒蟬,不知謝留會對她施行怎樣的報復。 可是從她回來起,整個謝府都風平浪靜,就連以為會鬧騰不休的謝慍,在那日之后竟然沒再過來找她麻煩。 倒不是她惹麻煩,而是這簡直不符合他們的行事作風。 因為下藥令謝留差點一命嗚呼,她至今都不敢到前屋去,跟謝伯卿、謝慍他們坐一桌吃飯。 沒有別的緣由,就是有些莫名的難堪。 胭脂臉皮從沒這么薄過,但她裝得很好,不知內情,都當她沒回讓婢女把吃的送到房里,是在擺架子。 可是連郎君們都沒說什么,下人更不好置喙。 而今對胭脂,都當是菩薩一樣供著。 “這是什么?” 從大早起,梳洗中的胭脂就聽到外面傳來抬東西進來的動靜。 鏡子里的面龐少了幾分血氣,眉眼間籠罩著一股憂愁,在聽到雜音后,因葵水而身子不適的胭脂脾氣較大地推開婢女為她描眉的手,干脆回頭叫來屋外的管事,一問才知。 “這些都是郎君讓小的給您送來的寶貝?!?/br> 管事腆著臉賠笑:“夫人要不要打開瞧瞧?” 胭脂抿著唇,神色平淡而怪異地挑了挑眉,謝留會對她這么好要送她東西? 他是真傻還是假傻,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想著拿東西討好她? 回想起被抓回來的那天夜里,謝留低沉而陰郁,訴說著對她又愛又恨的心意的話語在胭脂耳邊回響,讓她閃過一道精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開始進行一場莫名其妙的比較。 她高抬下頷,“他自己要送我的?那就打開看看?!?/br> 謝留所謂的既往不咎,展現出來的誠意和真心仿佛都藏在了箱子里。 胭脂說不好心情如何,但無疑,沒有人天生不喜歡被討好。 謝留有時說她不知廉恥,胭脂看著眼前滿箱的金銀珠寶,房契地契,卻覺得真正不知廉恥的是誰還不一定。 她都那么對他了,謝留是不是沒有羞恥心,才會一顧地往她身上費心思。 小荷:“夫人就該多笑笑,夫人好幾日不笑了,還是郎君有法子,給夫人送了這些好東西,能令夫人開心?!?/br> 小荷這丫頭就是直心眼,話剛說出口就被小菊惱她亂說話,偷偷打了她一下。 胭脂更是愣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龐和嘴角,她笑了嗎? 她對著這些金銀財寶笑,豈不是顯得她多貪財一樣? 胭脂垮下臉子,“把這些都給我收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