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頁
你們喝酒。他邊喘氣邊道,不用管我。 趙芳嘆了口氣道:爸,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讓我們喝酒。 我就喜歡看你們熱熱鬧鬧的,別管我 老人話說一半,被風嗆得咳嗽起來,身子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趙芳勸他回床上躺著,但老人固執異常,邊咳邊搖頭。 趙芳趕緊給他端了杯熱水,老人伸長脖子,像烏龜那樣緩緩地喝了一口。 他終于還是嘆了口氣,悠長而緩慢道:拍張全家福吧。 秦斐把手機架在桌子上,調好了位置,設置了定時拍照。 閃光燈閃過,天臺上的一家人,那一刻的海風和月光,都被暫時收藏進了小小的手機屏幕里。 秦斐拿著手機給老人看,老人撐起身子,湊近了些,卻又仿佛看不清楚似的,又讓秦斐把手機拉遠。 來來回回,他忽然皺起了眉,用干枯的手指重重一戳秦斐的手機屏,跟鬧脾氣似的道:秦羿呢?秦羿今年怎么沒回來? 趙芳一愣,鼻頭微微發酸,忍不住抬手掩面。 老人記性依然時好時壞。 他像個自由的時間旅人,穿梭在過去的各個時間點里,在腦海里和回憶中的人碰面。 趙芳不忍再說一遍事實,只輕輕道:他出差了。 她哄了好幾句,終于說動老人,推著他回房間休息了。 今年的中秋過得格外寂寥,大家也都沒什么說話的心情,悶著頭吃月餅的吃月餅,接電話的接電話,玩手機的玩手機。 秦斐下樓前被他舅舅趙汶強喊住,問他在新學校怎么樣了,秦斐說還行。 秦斐小時候在趙汶強家住過一陣子,和他們關系還比較親密。 趙汶強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只長方形的小盒子遞給秦斐,笑笑道:舅舅也不知道買什么給你,就選了支鋼筆,祝你在新學校成績更上一層樓。 他頓了一下,摸了摸后腦勺的發岔,有些不好意思道:對了,我看現在學生好像不用鋼筆了,買完才想起來。 秦斐道了個謝:我會好好用的。 跟舅舅客氣啥。趙汶強拍拍他肩膀,放寒假了記得回成都玩,舅舅駕車帶你去川西,那兒風景可漂亮了,帶你天天吃火鍋去。 秦斐笑了笑,感覺心底的沉悶被風吹散了些。 在新家過得怎么樣?趙汶強給他抓了把瓜子,我聽你媽說男方家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還好相處嗎? 秦斐輕輕「嗯」了一聲。 第二天清晨,秦斐被一陣零亂的腳步聲吵醒,伴隨著腳步聲,還有雜七雜八的喊叫,鬧哄哄的。 原來是老人去世了。早晨趙芳想扶老人起來吃點東西,發現怎么也叫不醒,再一探鼻息,她眼眶瞬間就紅了。 吊唁的時候家里來了許多他從來沒見過的親戚,趙芳和趙汶強強忍著悲傷,招待著客人。 倒水,說話,懷念,表示節哀。 反反復復地循環著這個流程。 傍晚時,人漸漸散去,海邊重歸了平靜,只剩下砂礫路上遍布的車轍。 趙芳抓著手機,看了很久的通訊記錄,終于播出去了一個號碼。 爸走了,你回來見一面吧,他應該是想見你的。 去殯儀館的時候,海邊下起了雨。 潮水和雨水將天地間弄得潮濕一片,風把這片冰冷的氣息直直地往心里吹,分不清糊在臉上的是什么水。 秦斐雖然也很難過,但這種難過是沉寂而平靜的,像是早預料到這一時刻會到來般。 他并不是第一次去殯儀館,也不是第一次見證人的死亡了。 殯儀館里,排著幾路很長的等著火化的隊伍。 很多人都在這個雨天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尸體推入火化爐的最后一刻,秦羿終于趕來了殯儀館。 他開了將近五個小時多小時的車,整個人又疲倦又狼狽,頭發濕漉漉地耷拉在額頭上,褲腳沾滿了泥土。 秦斐喊了句爸,秦羿拍拍他的肩膀,朝著趙芳走過去。 趙芳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看到來人的瞬間,眼眶里蓄著已久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了下來。 接著,她的視線整個模糊了。 秦羿心中亦是酸澀無比。 火化口的金屬門緩緩合上的那一刻,趙芳像是突然被碰倒的積木般分崩離析,她的雙腿失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秦羿和秦斐把她扶到走廊上的座椅上。 想到趙芳幾乎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秦斐去館外的便利店買了兩碗泡面。 回來時,遠遠看見趙芳倚在秦羿的肩膀上,秦羿拿著紙巾擦著她臉上的淚水,動作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貴的瓷器。 兩人長長的影子落在冰冷的白色瓷磚上,不斷地有來去匆匆的路人踩過那兩道互相依偎的影子。 秦斐輕擰了下眉心,轉身離開。他聽到趙芳低啞的啜泣聲落在他身后,漸漸遠去。 秦斐在殯儀館側門一處沒什么人的走廊上站了會兒,聽著雨水敲在屋檐上叮叮咚咚的聲音,任由心思隨意地飄著。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一輛黑色送殯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