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82節
第58章 對峙 御輦拉著一層云紗一層綢的簾子, 在明輝的燈火中氣勢尊貴。 聽到皇帝來了,除文太后外,其余所有人紛紛跪地。 趙究下了御輦, 并未說平身,而是伸手向帳子里去。 所有人屏息跪著, 莫非里邊還有人? 沈觀魚看著那只修長的手,長出了一口氣,今夜是如何都退不得了, 便將手放在他手心上, 緩步地走下了御輦。 滿目的宮燈讓沈觀魚眩暈了一瞬,待看到所有人都在面前跪著的時候,她心里邊沉甸甸的。 等他們抬起頭,認出她的時候,自己該說些什么呢。 趙究穩重的聲音響在耳邊:“眾位平身吧, 今日中秋佳節,朕是來與民同樂的,眾卿席間更不必拘禮, 各自飲宴賞月便是?!?/br> 眾人起身,自然頭一眼就朝皇帝身邊看去。 只見一傾城女子, 姿容絕俗不說, 和陛下站在一起, 二人如神仙眷侶一般, 連身上衣裙都是穿一樣的顏色,頭頂鳳冠更是華貴奪目, 雍容無雙。 可待看清了那張臉, 有認識的心中已是落下驚雷。 這不是前頭剛和離的齊王世子妃嗎!從未聽說過她有什么同胞meimei, 難道真是她本人站在了陛下身邊不成?沒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她是個什么身份, 既是下堂妻,更是陛下的前侄媳,這天下女子遍數,都輪不到她做陛下的人啊。 若不是皇帝就站在面前,他們已經要交頭接耳起來了。 長公主沒想到陛下身邊當真有人,那也是白徽的意中人? 而且那臉竟是……越看越眼熟,蓮鈺猛地抓緊了衣袖,這張臉不就是那日在纈姝樓遇見的小面首嗎?竟然是她! 她還想送個替身呢,沒想到正主是個女人,還已經在陛下身邊了,氣得她又橫了徐脂慧一眼。 徐脂慧注意全到了沈觀魚的行頭上,忍不住大膽猜測,但是又怕自己太大膽,激動地掐得自己夫君差點喊出來。 白徽亦是失語,這陣子他不僅得了沈觀魚的畫像,還有她親手繡的荷包,托了文妙璃說她過得如何不好,如今一見……圣眷正濃啊。 沈觀魚被趙究引著向前走到了上首,眾人的腦袋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轉。 那些意味不明的眼神往她身上瞟,沈觀魚面色沒有半分波瀾,只是不自覺地握緊了趙究的手。 誰都瞧出了異樣,但沒人帶頭,誰也不敢問出來,可見趙究平時積威甚重,就算是做這一件出格的事,也沒人敢在這時候觸了他的霉頭。 趙究拉著沈觀魚在文太后旁邊坐下了,面前還擺了一面花好月圓的緙絲屏風。 眾人怪道說主座上怎么還有屏風擋著,莫不是陛下著涼了不成,原來是為了擋住身旁的美嬌娘,不讓別人窺視。 沈觀魚向文太后行了禮,文太后擺擺手道免禮,問趙究:“皇帝會否心急了些,今日此舉只怕……” 趙究說道:“朕心中有數?!?/br> 既如此太后還有什么好說,不過獨善其身罷了,她能想到皇帝要給沈觀魚位份,但今日這陣仗只怕是要當皇后。 他當皇帝以來,何時沖動到這個地步,當見是鐵了心要專情一人。 文太后向身后道:“妙璃,你忙了一個多月了,也下去歇歇,飲酒賞月去吧?!?/br> 今夜誰會有閑心飲酒賞月,文妙璃沒想到趙究能光明正大到這個地步,走下去入席的步子都帶了遲疑,她掐著手心清醒了些,看下席間的白徽。 他那雙眼睛也正看著她,帶了疑問。 倒也不必亂了分寸,白徽這傻子好哄,她只需借口去問沈觀魚緣由,很快就能編出一套說辭來,現在必得沉住氣。 皇帝坐定后,眾人又都回去坐下了。 絲竹笙歌又起,舞姬們輕步跑到了中間的圓臺上,起舞如月宮仙娥,美不勝收。 但發生了這樣一樁怪事,原先共慶佳節氛圍一散,那些個入座的官員和家眷們都小心地交頭接耳起來。 一傳十,十傳百,一下zigong宴暗地里沸騰了起來,幾位御史大惑不解,此等不規矩之事,他們已經摩拳擦掌,要好好申飭一番。 原本后面看不清的人也都知道,失蹤的前齊王世子妃竟在宮中,看著好像成了陛下的人,這是怎樣一遭大事啊。 “等這旨意宣下了,朕就帶你到抔月閣那邊去賞月?!壁w究嫌棄此處多人,想帶沈觀魚到安靜一些的地方去。 想起在蘇州那年錯過的中秋佳節,他想彌補那個遺憾。 沈觀魚在桌下輕搭上他的膝:“這旨意一宣下,陛下待會兒只怕不會清靜了?!?/br> 趙究低聲與她說:“不必擔心,朕早年和山長時常辯談經義,嘴巴沒這么笨?!闭f罷朝一旁的康業招了手。 文太后在旁邊,是唯一看得見他們二人怎樣如膠似漆的,心中只盼沈氏在如此的恩寵下,莫要目中無人才好。 康業早在準備著了,見陛下示意,忙要站出去。 結果席間有一人率先站了出來,問道:“敢問陛下,沈觀魚是以什么身份坐在上面?” 起身之人正是趙飛月。 趙究面上笑意緩緩消散,墨黑的眼睛盯住了趙飛月,他將宴席交由太后打理,倒是忘了齊王府的小嘍啰,沒想到敢有人在這時候跳到面前來。 齊王同在宴中,見到趙飛月跑到圣上面前嗆聲,咬牙瞪圓了虎目,這個孽障是要將齊王府斷送出去不成! 趙究自屏風后走了出來,說道:“齊王小姐既然問了此事,朕這兒正好有一旨意要宣?!?/br> 沈觀魚卻站了出來,走到趙究身邊:“陛下,不若聽聽齊王小姐要說些什么?!?/br> 見她打斷自己,趙究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底下的趙飛月見到沈觀魚,眼中射出恨意,指著她道:“沈氏陰毒,害死了我哥哥和我母妃!陛下,毒婦應該就地處死,怎么還會出現在宮里,禍害宗室!”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場有話想說的人都歇了心思,還是聽完這案子再說也不遲。 趙飛月沒有傻到家,若直指皇帝和沈觀魚有染,只怕會害死齊王府,這跟敲登聞鼓直接告到定案的官老爺頭上有何區別。 何況這件事就算不說,誰還能想不到那兒去呢。 可齊王聽了已是面色抽搐,這蠢材到底是受了誰的挑唆,以為這樣說皇帝就能放過她了嗎,自己絕不能任她拖累了。 “你說她謀害親夫?可知這人是在和離之后死的,齊王妃是自己推倒了燭臺死在佛堂里,朕倒想問問你,沈氏是如何千里謀害他人性命的?” 這邊齊王在憋著一口氣呢,趙飛月嘴巴利索地說了起來: “這毒婦伙同一個假神醫蒙騙我母妃和哥哥,害他的腿徹底碎了,之后更是用一種怪花哄騙他是能治……治不舉的神藥,算計我表姐,騙我哥哥不遠千里奔赴南疆,才會死在了路上!這一切都有我表姐的口供為證!” 她將證詞高舉過頭,很快就有內侍取過,呈到了皇帝面前。 趙究掃了一眼,不外乎將贈花那日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不足取證。 他慢悠悠道:“你的意思是沈氏算好了你表姐會弄死那盆花,更算出趙復安會親自去南疆,還能算出你母妃會氣得推倒燭臺?” 趙飛月道:“她深知我哥哥想治好那頑疾,不放心別人定會親自去,等到了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就讓那個神醫暗害了他,那神醫殺了人之后根本不敢回京,直接銷聲匿跡了!焉知不是心里有鬼!” 她自信得很,知道皇帝要給這姘婦位份,只要這大庭廣眾之下謀殺親夫的罪名扣上,沈觀魚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趙究笑了起來:“這倒是可笑,那花是送你們表小姐的,人你說是那個神醫殺的,可趙復安死于南疆毒蟲,你非要扣帽子到沈氏身上,可知她在這其中不過是送了一盆花罷了?!?/br> 沈觀魚站得近,更能見他眸中懾人的冷意,知道趙究不會因為一個跳梁的趙飛月就生氣,他氣的是自己。 便也適時說了一句:“我只當那時一盆普通的花罷了,趙復安打哪知道那是南疆奇花,與我無干?!?/br> 趙飛月見她出來,自然將火氣對準了她:“毒婦!哪會有這么巧合,你就是故意讓他知道那花能治病,又算到了姚表姐忌憚你,會曬死那盆花,才送給她以挑撥我哥哥和姚表姐的關系!” “齊王小姐,我還真是神算子,將一切都算到了,那我便想問問,姚小姐為何忌憚我,為何要挑撥你哥哥和姚小姐的感情?” 趙飛月語塞:“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齊王妃和趙復安同姚敏俞說過,會讓她當世子妃對吧?姚敏俞在你哥哥受傷時衣不解帶地伺候,整個王府都知道,我便以為趙復安要納了她,才送了那盆花當禮物,可你分明知道她看不上妾室,要做的是世子妃吧?!?/br> 趙究沉默聽著,負在背后的手已握得指節發白。 趙飛月反口說自己不知道,“你胡說!若是姚表姐要做世子妃,我母妃哥哥又豈會讓你和離,你都知道了他的病癥……” “是,你齊王府就是要殺我滅口,趙復安污蔑我不孕三年,到最后因為他表妹要做世子妃,又怕我泄露秘密才要殺了我! 恰好那日太后宣我進宮才救了我一命,我萬般不得已求請陛下做主,他可憐我,這才撿回了一條命得以和離,那日我身上的傷自有院正醫案為證!你母妃身邊害我那幾個嬤嬤我也都認得清楚!” 這番話又是引起一片嘩然,聽起來確實比那趙飛月憑空猜測的更為可信。 原來從前光鮮尊貴的世子妃竟做得這般艱辛兇險,齊王府當真是一個狼窩不成? 趙飛月的話被她還了回來,訥訥不知如何言語。 齊王在這時終于找到了缺口,站了起來對著趙飛月清清楚楚地說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便在此信口雌黃,那神醫是你母妃請的,其他大夫都說你哥哥的腿治不好了,他偏偏治好了,而且他那個方子確實能治不舉,有你母妃讓人找的瘦馬為證,那人確實是神醫, 況且沈氏足不出戶,根本從頭到尾連見都未見過他,而且那神醫也沒有偷偷溜走,而是悄悄回京找了本王去運你哥哥的遺骨,本王因他護佑你哥哥不利,才悄悄處置了他!” 他說這番話根本不會有人戳穿,甚至趙究還會幫他圓上。 有了齊王這段有理有據的幫腔,事情一下子又變得可信了許多,都在說想不到齊王府內里如此污遭。 趙飛月沒想到有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先前她和趙寒衣說了許久,又找到了姚敏俞,才肯定了沈觀魚和趙究就是害死她哥哥的元兇。 她因為不敢直指趙究,才會只緊著沈觀魚一個人咬。 可趙寒衣沒有告訴她這樣也有弊病,那就是若一切都是趙究做的,沈觀魚就太容易洗清嫌疑了。 不過趙衣寒清楚地知道憑他們根本殺不了人,他只是想借趙飛月的嘴惡心他們一通罷了,至于趙飛月會怎么樣,趙衣寒是半點都不關心。 得到這樣的結果,趙飛月怎么會服:“那母妃呢!她為什么會發瘋,還不是因為沈觀魚害死了我哥哥她才發瘋的!” “是你母妃先是氣死了你祖父,又設計要害死兒媳,被陛下追究了這一層層的罪過,嚇得是肝膽俱裂,最后自己兒子反倒死了,這是虧心事做太多,老天降下了懲罰才瘋了,你如今知道這些家丑了,可滿意了!” 齊王痛心疾首地拍著膝蓋,誰還能不信他呢。 趙飛月沒想到連父王都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不!他現在過得好了,根本不肯替母妃和哥哥深淵 遙遙望著那站在皇帝身邊,一身華飾的沈觀魚,這幾年來她一直討厭這個人,到了今天更是恨不得她死,怎么能容許沈觀魚本該落到泥地里的賤命,今朝飛上枝頭變鳳凰。 她心焦得不行,直接就豁出去了,要將沈觀魚未和離之前就和趙究勾搭上的事說出來。 齊王見她嘴唇微動,知道這孽障是又要發瘋了,忽然爆發抽了她一個耳光! “還不退下去!本王看你是執迷不悟,到底是我管教不嚴,才讓你母妃把你教成這個鬼樣子!” 趙飛月被抽了一個耳光,耳朵嗡嗡地響,渾然忘了原本要說什么,而是看向齊王,滿臉的不敢置信。 “父王!你打我?” 趙飛月沒了娘兄,如今父親看她的眼神更是帶了刻骨的仇恨,驚痛得身子不住顫抖。 “本王不打你,難道由著你在御前失儀,被瘋病蒙蔽了腦子?你母妃和你哥哥已經夠害人了,當真是一窩生出來的種,本王有你這個女兒真是大不幸!來人??!把這犯了瘋病的小姐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