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20節
“陛下恕罪!” 沈觀魚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她跪下,頭一直低著,不敢再窺圣顏。 “你何罪之有?” 趙究聲音沉沉自頭頂壓來,沈觀魚不知要如何言語,輕薄臣婦的是他,自己不過反抗罷了,請罪只是下意識的事。 她勉強說出一句:“臣女損傷了龍體……” “呵,”他冷笑一聲,“將朕的東西撿起來,收拾好,再治你的罪?!?/br> 得了吩咐,沈觀魚忍著氣,心情忐忑地去將滾落的骰子拾起。 這時,她終于看到了那張掉落舒展開的紙,上頭繪著一幅小像,是一位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 爐火純青的畫技下,紙上蔥綠衣裙的少女容光燦爛、形神兼備,沈觀魚毫不費力就認了出來,這不就是她自己? 看不出這是幾歲的她,卻認得發上的一支金鑲琉璃花簪,那是她在江南是常戴的。 “看夠了不還給朕嗎?”趙究冷絲絲的嗓音響起。 沈觀魚忘了尊卑,她抬起頭,捏緊了手中的紙:“陛下,這是臣婦……為何?” 她結結巴巴改了自稱,意在提醒趙究自己的身份。 她沒有立刻得到回答,寂靜蔓延,卻聽到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敲打著耳膜。 趙究目色深邃,如她所愿換了稱呼:“是你的畫像,十五歲的時候,正如夫人所見,朕自那時起就傾慕夫人?!?/br> 似乎等她問這句話很久了,趙究終于坦蕩地將這句話說了出來,時間不對,關系也不對,向來運籌帷幄的人,挑了最壞的時候。 沈觀魚露出茫然的表情,視線落在他身上,僵硬的后頸不知道低下。 “夫人寂寞,朕的后宮也尚空置著?!彼頊惤蛴^魚耳畔,嗓音低得醉人。 熱切的氣息拂著耳際,沈觀魚后脊逐漸漫上寒氣,怔怔扭頭瞧他。 就算有猜測,真的聽到這樣的話,還是來自唯我獨尊的皇帝,如何不讓人心神戰栗。 人都道皇家陰私之事甚多,但她絕不會沾惹到自己身上。 趙究他果然對自己意圖不軌,可她要怎么辦,他這如今的意思是什么,自己又該找誰求助。 沈觀魚的嘴變笨了,咬牙說道:“陛下慎言,臣婦已有夫婿,并不寂寞,陛下勿要做那明皇楚平王之輩?!边@些都是強搶兒媳的無德之人。 他聽了倒半點未覺羞慚,那形狀美好的唇瓣甚至吐出了讓人更驚駭的話:“朕同齊王世子倒沒那父子情分,說到你的夫婿,朕倒聽聞了些有趣的,沈觀魚你說說,他行嗎?” 他知道趙復安不舉之事! 沈觀魚心中又掠過狂濤駭浪,更震驚于此人的不要臉,她只能干巴巴道:“陛下,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1]” 又被罵了位高無德,趙究仍舊波瀾不興,甚至大方道:“朕可不止這一個失德之處,夫人待在朕身邊久了,自然會知道得更多?!?/br> 沈觀魚勸過罵過,不再說話,只深深伏首:“求陛下放過?!?/br> 她目光慢慢堅定,若趙究再強求,她只能自盡,絕不能辱沒了沈家的門楣。 趙究聽出了她話中的決絕之意,半晌沒有說話。 今日確實挑錯了日子,但來日方長,他決意握在手里的東西,就不可能會溜走。 便對跪伏不起的女子說道:“夫人不必急于這一時,如今天也晚了,先回去吧?!?/br> “臣婦永無此意,臣婦告退?!鄙蛴^魚不想再看他一眼,強自撐起不穩的身子的,低眉默默走了出去。 穿堂的風吹過,青紗翻涌成海浪,趙究衣袍獵獵,抬手將要飛遠的小像捉住。 “她說,永無此意?!币簧砺渫氐氐乖诙U椅上,指尖慢慢摩挲畫中人面頰。 “小姐,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啊?!?/br> 自皇宮回來,沈觀魚就有些反常,時不時就開始發起呆來,析春站在旁邊一說話,她便受驚似的趕緊回神。 看到析春擔憂的面容,沈觀魚暗自舒了一口氣,道:“沒事,就是進宮之后還要處理些事情,有些累著了?!?/br> 這時扶秋也進來,說道:“小姐,朔盈姑娘進王府了?!?/br> “安置好了成?!鄙蛴^魚隨口說道,她有些心神不寧,早早地就躺倒床上睡下了。 人聲俱寂,真的睡下了,沈觀魚又翻來覆去地 一會兒算著程六叔到哪了,一會兒又想起趙究的話,心口一窒息。 那張紙有些年份了,畫上的裝束確實是她當年的裝扮,不像是臨時畫出來騙她的。 可在沈觀魚的記憶里,兩個人只是尋常的同窗,并無太多相處,為什么趙究會對她有意…… 更多的害怕涌現,趙究如今同她說起這事,是單純的告訴她有這件事,還是真的產生了什么企圖? 他還會不會有別的動作,自己又該怎么應對…… 沈觀魚如今一個問題都想不明白,直把自己折騰得早上起床時更加憔悴。 又去給齊王妃請安,雖昨日不甚愉快,齊王妃這回并未久留她敲打,略問了幾句府中安排就放她離去了。 自趙究那回到璋和宮,沈觀魚就在擔心齊王妃等久了,會不會問些什么,她慌神得很,實在害怕答不上來,幸而齊王妃早早就走了,經過一夜,她穩住了心緒,不再露出異樣。 齊王妃看著沈觀魚退了出去,手在袖中暗暗捏緊。 作者有話說: [1]漢·張衡《應閑》 第19章 掌摑 昨日傍晚時趙復安終于回到府中,齊王妃去遣人請了過來。 趙復安被催得急,來不及換下衣衫就過來了,只得坐得離齊王妃遠一點。 但她鼻子靈得很,很快就嗅到了些脂粉香,擰眉斥道:“莫不是趙衣寒鬧了那出,你也染上了他的浪蕩習性,眠花宿柳去了?” 趙復安面有赧色,他前些日子幫趙飛月在詩社上贏了彩頭,瞧見那些花年正茂的女子贊嘆不絕的聲音,不覺有些遺憾,可惜她們不知道那詩是自己作的。 兄妹二人回來被趙衣寒撞見,趙飛月藏不住都說了出來,趙復安也只是囑咐趙衣寒莫往外說。 沒想到之后趙衣寒找了來,說自己也要結個詩社,請趙復安也參加。 去時才知他找的雖有出名文人,但還有幾位芳名在外的行首。 趙復安本是看不上的,但人已經到了也不好推脫,便打算只應付這一回,不料這些清倌倒當真有情趣,言之有物,不禁讓他想起了莘娘。 那些人身份雖低賤,腹中卻都有不俗詩書,更重要的是,她們眼中欣賞乃至傾慕的眼神讓趙復安十分受用。 一行人又是飲酒作對,十分快活,這才誤了回來的時辰。 面對齊王妃,趙復安輕咳一聲,道:“不過是與昔年同窗飲酒,席上樂師的香粉沾上了,母妃尋兒子有什么事?” 齊王妃喝茶的動作一頓,簡單得將老嬤嬤同她說的話,原樣和趙復安說了。 借種? 趙復安初聽到這詞,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直言道:“母妃!這事怎么使得……” 齊王妃知道他一時也難以接受,將茶盞一摜,搶回話頭:“利弊我都同你陳明了,如何使不得?” 趙復安光聽到都覺得這事實在齷齪,自己夫人如何能和別人……還能做這樣的事? 還要來問他的意思,將來認沈觀魚和庶弟的野種當親子! 王妃說完倒冷靜了下來,勸道:“復安,這對你是好事,三年了,我們不能什么都不做?!?/br> 趙復安越想越氣,猛砸桌子:“母妃,別說了!” 瞧著兒子的糾結痛苦,做母親的怎么不心酸呢,齊王妃直接揪著帕子哭道: “我苦命的好孩子,母妃也不想這樣,但你身為男子,王府的繼承人,絕不能被人瞧不起!往后你定然也會有自己的親子,現在只是不讓人懷疑,放心,母妃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連她也不知道,沈氏無依無靠的,將來處置起來也簡單……” 她哭得哀戚,趙復安沒法再朝她生氣,無奈又酸楚,但齊王妃的話卻聽進了耳朵里。 母妃說得其實句句在理。 他知道這三年外面風言風語的不斷,但幸而都是朝沈觀魚去的,可若一旦出現異言,牽扯到他身上…… 三年無子不納妾,本就是罕見的事,若是懷疑到他身上,趙復安不敢想象,那簡直是身敗名裂,也是他此生的噩夢。 齊王妃見他還在糾結,接著勸道:“那只是你名分上的夫人,你倆情誼本就不深,她沈家敗落了,咱們齊王府還肯給她臉面,沈氏就該感恩戴德幫你擋住外面的流言?!?/br> 趙復安從牙關逼出一句:“母妃還請慎言!”他握緊了椅臂,始終無法逼迫自己對這樁丑事點頭。 “我何時說錯,復安,我有一個擔心,只怕皇帝也看上了沈氏?!?/br> “你說什么?”趙復安猛地抬頭,滿臉的不敢置信。 齊王妃將今日皇帝賜下白玉菩提佛珠給沈觀魚的事說了。 他干巴巴道:“不過是迦南香珠不夠,巧合罷了……”但他還是鬼使神差地想到壽辰那日趙究對沈觀魚的與眾不同。 “連著壽宴賜玉玦兩個巧合,這事就不蹊蹺嗎?”齊王妃為了說服趙復安厭棄沈氏,磨破了嘴皮子, “母妃也只是有一個擔心,如今看來沈氏只是被注意,未和別人有茍且,但皇帝若真看上碰了,那可就晚了,齊王府如何擋得???不如早如讓她有孕,之后再托意外死了,避開這禍事?!?/br> 齊王妃的話像一根根針扎進了他腦子里,讓人頭疼欲裂。 和趙衣寒借種,被皇帝看上……這個沈氏,為何就不能安分守己,讓他省心些! 心里已漸漸偏向齊王妃,但最后,趙復安還是無力道:“容兒子回去想想?!?/br> 他站起身時有些晃蕩,一路低頭回了自己院中的書房,將自己關了起來。 他想裝作無事的模樣,冷靜地理順這件事,然而無論是看書還是習字,眼前都是那還未發生的事,將人攪得心緒煩亂。 一想到要讓自己的夫人和庶弟躺在一張床上,做那翻云覆雨之事,他就陡然升起一股無名暴怒。 狠狠將桌上的東西全掃了下去,又一腳踢翻了書案!趙復安暴怒得要殺人,為何要如此! 就因為他不行!連自己的女人都要親自弄去給別人睡! 他再迫不及待地認那弄出來的野種當親子!真當他趙復安是孫子不成! 趙復安此刻只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