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11節
正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卻聽趙究吟起了一句詩:“西園何限相思樹,辛苦梅花候海棠?!?/br> 這是寫男女相思、金屋藏嬌的一首詞,沈觀魚遽然一驚,她嚇得忙道:“陛下慎言,臣女是宗室婦?!?/br> “你覺得這是在說你與朕?”趙究轉頭看她,寒潭似的眸子泛著冷光?!吧蚴?,你今日出現在此處,還知道自己是宗室婦?” “臣女失言,陛下恕罪!”她又跪下,心里有些懊惱自己的失儀,趙究再怎么也不可能拿自己和侄媳開玩笑。 現今的趙究不是她在江南時記得的樣子,現在的他愛笑,更多的卻是陰晴不定,偏自己因他相助兩次,就不知死活。 “既知罪,朕問一句,你答一句?!?/br> 她迎著趙究幾乎能將人脊背壓塌的目光,恭敬道:“陛下請問?!?/br> “你這王府媳婦當得可開心?” “婆婆和善,夫君專情,臣女自然開心?!?/br> 得到的卻是一聲冷笑。 “和善、專情,今日趙復安亦在華章園,聽聞他多日流連在一個叫莘娘的清倌房內?” 沈觀魚心頭一震,那日趙復安果然在撒謊,趙究又如何得知這么多。 “你真嫁得這么開心,meimei家的事牽連不到你,出手反而會害了你,為何要付這么大心力?”趙究的眼神幾乎能將人看透,“齊王府的日子不好過吧?你既關心meimei,又如何不是在找個借口,暫時擺脫那潭死水?!?/br> 沈觀魚仍然嘴硬:“陛下如何知道我在王府中過得如何?!?/br> “齊王壽辰那的日管中窺豹罷了,”他坐回原位,身上是日光暖不融的寒意,“今日話已說完,沈氏,回去吧?!?/br> 她不知哪里惹了他,不敢再多言,垂首退了出去,出來時正好撞見康業公公進來,他原先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 康業公公顯然認出了她,眼里都是詫異,沈觀魚低頭匆匆下樓去了。 “陛下,世子正走出去呢?!壁w究只點點頭,未再說話。 徐脂慧和長公主在樓下等著,各有心思。 長公主倒是淡定,她見慣風月,知道這事兒長短不定,在一樓的花廳中閑適飲茶,不時和愛寵歸梓說幾句話。 徐脂慧則焦躁不安,一杯茶拿起又放下,直往樓頂看,長公主被她晃得心煩。 “坐著吧,這不定什么時候呢?!?/br> “還不定?”徐脂慧都要哭起來了,她瞧著長公主竟能安穩坐著等,越想越不對勁。 能讓一國公主等著的能有幾個人,不會是…… 她湊近來:“蓮鈺,上頭那人不會是陛……” 長公主迅速捂住她的嘴,面色嚴肅:“上面誰都不是,注意管住你的嘴?!?/br> 完了完了,這反應,不是陛下還能有誰,她這回的簍子是捅大了。 陛下是個斷袖,看上了觀魚,如今不會拆衣裳了吧,讓他發現是個女嬌娥,還是侄兒媳婦…… 徐脂慧趕緊打住,不敢再想,現在跟長公主坦白,請她上去求情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她只能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亂說,長公主才拿下了手,正苦著臉要跟她坦白,這時樓梯上就有了響動。 一回頭,果然是沈觀魚下來了。 “怎么樣,怎么樣?”徐脂慧都急壞了,跑上前去問。 然而沈觀魚只是剜了她一眼,悶頭往外走,長公主也不管她們,自上樓去見趙究了。 “陛下可喜歡那少年?”她進來就問。 趙究立于欄桿邊,神色淡漠地瞧著樓下大步走出去和在后邊追著的兩人,“問幾句話罷了?!?/br> “倒是忘了問他叫什么名字了,陛下可知道?” 長公主還以為兩個人能廝混半日呢,結果真就問問話? “沒問,往后別再問了,性子不好?!闭f罷他 一出來,徐脂慧趕緊迎了上來:“觀魚,是不是陛下在里頭???” 沈觀魚沒好氣道:“不是,不過是長公主帶了別家不甘寂寞的王妃躲在里邊,認出我來了,才解釋了一番?!?/br> 原來如此,看來沒什么大事了。 徐脂慧放下心來,眼睛一亮,又來勁兒了,忙問:“誰家,誰家的王妃?告訴我,我準保不往外說!” 沈觀魚現在煩她煩得要死,步子走得更快, 華章園的牌坊被西斜的日光拉出了長長的影子,馬車都在高墻邊候著。 “是不是豫王妃,還是秦王妃?”徐脂慧一直到了園子大門口還在問。 沈觀魚煩躁地擺擺手,余光忽地掃到一個人影,隨意望去,才發現竟是趙復安。 他顯然也看到了她,眼睛帶著猶豫,卻一直往這邊看,懷疑自己是認錯了人。 二人的對視猝不及防,皆愣在了原地。 徐脂慧見人站住了,順著她的眼神看去,也噤了聲。 趙復安終于確定了這就是他往日賢良淑德,從未行差踏錯的夫人,心中登時不好。 她來華章園做什么,果然琵琶別抱,才騙他出來私會? 便疾步走上來質問:“你為何在此?” 沈觀魚想到趙究的話,知道他這是來找那清倌莘娘,口氣也不大好:“夫君又為何在此?” 趙復安沒想到她是這么個態度,但又不愿當街質問鬧開,便拉她的手臂:“趕緊隨我回府?!?/br> 沈觀魚輕輕一掙:“容妾身回沈府先收拾行囊,與meimei道別?!?/br> 趙復安沒想到她是這個態度,起了暗火,這刁婦的姘頭莫不是哪個高官靠山,她才敢對自己如此輕慢。 徐脂慧在背后默默朝趙復安翻了個白眼,她最討厭這種裝模作樣的讀書人,當即上前開口:“觀魚只是隨我出來玩兒罷了,再說了,觀魚穿成這樣跟你走進王府也不好吧?” 趙復安眼帶不愉:“女子來此處玩,還不帶隨從跟著,這成何體統?!?/br> “你來得,我們就來不得?” “好了,都別說了,妾身會早點回王府的?!鄙蛴^魚略一行禮,轉身掀簾上了馬車,徐脂慧忙跟上。 目送馬車消失在街角,趙復安狠狠攥緊了拳頭,目光陰冷。 徐脂慧在馬車里仍喋喋不休:“你這夫君啊,我一瞧就覺得道貌岸然……” “你也別說了,他只是……看重禮法”沈觀魚解釋得有氣無力。 徐脂慧鼓了鼓腮,沒再說話。 回了沈家,她們光明正大打正門進去了。 反正趙復安已經知道,那些隨從往后只怕盯得更緊。 換回女子裝束,沈觀魚也不耽誤時間,將那空印文書拍在徐脂慧眼前:“你能看出點什么?” “你原先拿的不是供狀嗎,怎么成了文書?”徐脂慧眼睛都瞪大了,這東西怎么能落沈觀魚手上。 沈觀魚撒起謊來得心應手:“找我爹就是同僚借來一日?!?/br> “這哪是同僚,簡直是你爹的親爹啊?!?/br> “先看吧,我來不及了?!彼叽俚?。 “好?!毙熘壅J真仔細地看了起來,肅容道:“首先,這上頭的都指揮使印是假的?!?/br> “這怎么看出來?” “觀魚,我家世代在幽州掌著,我打小拿著祖父的印玩,我爹的也印也被我蓋了一屋子,絕不會認錯,這登州指揮使印的名諱是羅崇林的,也就是如今羅豐棠的爹爹,但當年造指揮使印鑒的模子早換了新的,舊的跟新的有些微不一樣,當時模子是兩半合在一起,印上細細不易察覺的一道白,尋常人一定會錯過,但我不會,你瞧見了嗎?” 徐脂慧指了指上頭羅崇林的印,半絲縫隙也無。 “前指揮使的印是舊模子做的,但有人仿制了,卻是照新模子仿的,為的就是污蔑登州軍鎮?”沈觀魚蹙緊了眉。 “三個印都在這里,難說,這些事就該你自己想了,”徐脂慧大手一丟,“這種事我還是少知道為妙?!?/br> “晚了,”等徐脂慧說完,沈觀魚終于露出了兇惡的面目,“這段日子你記得隨傳隨到?!?/br> “啥?”徐脂慧面目呆滯。 “我如今已經被發現,是什么都不怕了的,但你家中只怕還不知道,要不要我去告訴徐夫人,也讓你雍州的阿爹知道,你同長公主賽著比誰的面首俊俏,還拉了個王妃下水?” 沈觀魚悠閑地撿了文書,收回袖中。 沒想到她過河拆橋,徐脂慧趕緊起身問:“你想怎么樣?” “簡單,這陣子我只怕不好出王府了,你多來齊王府,我自有事要你幫忙?!狈催^來拿捏了人后,她顯得從容了許多。 “我可是快嫁人了,不能再亂跑?!毙熘垩壑榈瘟锪锏剞D。 沈觀魚可不心疼,冷艷說道:“你想不想嫁另說,我可是嫁人了,待會兒回去還不知道得怎樣,這罪過,你擔不擔???” 順勢還拍了拍她的臉。 “人家答應你就是,”徐脂慧咬著帕子道:“觀魚,你這樣,我害怕……” “我該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吧?!彼吡顺鋈?。 作者有話說: [1]元好問《鷓鴣天·候館燈昏雨送涼》 第10章 庶弟 “jiejie這是要回去了嗎?”沈落雁送沈觀魚上馬車的時候,仍是十分的不舍。 “嗯,”沈觀魚摸著她的頭,“妹夫那邊你可有去見過?” 張憑云早已押解進京,正關在刑部的沼獄里。 說到這個,沈落雁又幾欲垂淚:“一直讓人在外邊守著,都說不得見?!?/br> 這樣的大案下疑犯確實難見,沈觀魚并不意外,囑咐道:“事情已經有些眉目了,你安心在家待著,顧好自己不要亂走?!?/br> 說罷登車往王府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