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支嫡女 第2節
但這些鬧的如火如荼的朝廷大事和定二奶奶一點關系也沒有,定二奶奶二十四五歲的年紀,人生的纖細,梳著垂簾髻,她皮膚白若明紙,一襲鴨蛋青的對襟琵琶衫著在身上顯得她比周圍的人白皙幾分。 不過,定二奶奶身上這件琵琶衫青中泛白,一看就是漿洗了數次。 站在她身畔的女子倒是一身胭紅色的妝花裙,格外的耀眼,二人并排在游廊下走著說話,身后跟著幾個丫頭婆子。 “我聽說你們家屏兒怎么又鬧了一場,這也還好是你,能忍啊?!鄙兴哪棠虈@道。 同時也不免對定二奶奶深表同情。 定二奶奶又沒有娘家人扶持,身世堪憐,偏生丈夫又出外讀書,公婆呢,還是個偏心眼的,有那樣一個小姑子,還好定大奶奶能忍。 尚四奶奶是阮嘉尚之妻,定二奶奶是阮嘉定之妻,二人是同一年嫁到阮家的,雖然嫁的不同房頭,但她二人關系一直不錯。 定二奶奶苦笑:“還不是為了那幾口吃的,前幾日我拿繡活兒出去賣,得了幾個錢,買了棉花給我們爺做了件棉衣托人送去,還剩幾文錢,就買了一根麥芽糖給蜜娘甜口,她就不高興了。趁我出去,在我屋子里亂翻一通,叉著腰還要同我吵架,偏生不湊巧,這媒人帶著男方家上門。說起來,都怪我?!?/br> 尚四奶奶臉上解氣:“她這是活該,我聽說這門親事還是你們老太爺在的時候,兩家有那么個意思。這男方的爹在興平府任教諭,家資豐厚,她失了這門親事,看她如何得意?!?/br> 阮家在江陵是望族,出過四世三公,當朝皇后也是出自阮家,但這阮家有位極人臣的,也有旁支疏族過的不大如意的,定二奶奶家這一支就是如此,尤其是家里還供著一個讀書人,日子很是拮據。 “四嫂,你也別說我了,你這回怎么沒跟尚四哥去江南啊,他在外行商,總得有個人照顧才是啊?!倍ǘ棠桃埠荜P心尚四奶奶,這商人在外誘惑多,萬一在外有了外室,哪里還顧得上家里,更遑論,尚四奶奶現在身邊只有個兒子,還病病歪歪的,不知道能不能養活。 尚四奶奶眼神里閃過一絲黯然,但她極為要強,不愿意別人看出她的弱點來,故而滿不在意道:“我在江陵過慣了,嗜辣,可不慣吃甜口的?!?/br>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借口,定二奶奶也不再多問,總之這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二人還欲說些什么,只見游廊那一側跑來一個白胖的小姑娘,她梳著丫髻,著鵝黃色的襦裙,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的人似乎心都軟了。 方才還無奈苦笑的定二奶奶瞬間笑靨如花,也不顧自己瘦弱的身子,一把就抱起小姑娘,還笑道:“我的小蜜娘,是不是等娘親等的急了?” 蜜娘歪著小腦袋,躲進定二奶奶的懷里道:“我餓了,娘親?!?/br> “好,娘這就回去,方才在你四伯母這里拿了酒曲,回去就做你最愛的醪糟如何???”她這小閨女,什么都不饞,就饞吃的。 說罷又歉意的對尚四奶奶笑了笑,尚四奶奶擺擺手,示意自己不在意。 她也知道這定二奶奶是個愛女如命的人。 小蜜娘窩在娘親的懷里,似乎還能聞到皂角的清香,她看了看自己白嫩的小手,有些恍惚,又倏地掐了自己一下,會疼。 定二奶奶覺得好笑:“蜜娘,你這幾日動不動就掐自己一下,這是怎么啦?”想到這里,她收斂了笑容,問身后跟著的好婆道:“難道這幾日屏兒那丫頭故意帶壞蜜娘么?” 好婆忙道:“屏兒小姐這幾日為了婚事不成,都不敢出房門半步,哪里敢帶壞咱們蜜娘?!?/br> 聞言,定二奶奶方才親了親胖閨女:“若是別人欺負了你,你可要跟娘親說?!?/br> 她覺得女兒身上香香的,rou也軟,怎么愛都不為過。 蜜娘這才發覺,自己做的不是夢,是真的回來了,回到六歲這一年了,這三天,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那日她醒過來時,母親抱著她默默流淚,門口是年輕時候的姑姑阮屏兒正叉著腰在罵她娘,在她記事起姑姑其實不是這般的,她沒那么囂張,每次回娘家都是回來打秋風。 后來……后來…她就上京了,對阮屏兒這個姑姑沒絲毫印象。 甚至在蜜娘的印象中,她娘親一直是柔弱的人,可她以大人的視角去看這件事情,卻看出了不少玄機。 阮屏兒素日只知道蠻橫,欺負兩位哥哥嫂子,蜜娘的娘親沒少受到她的氣,她甚至時常還動不動就趁著定二奶奶不在家,進來翻箱倒柜。 更甭提欺負蜜娘了,這也是時常有的事情,尤其是每次爹爹從書院回來,娘賣繡品,偶爾買個頭繩給她,都會被阮屏兒搶走。 若是阮屏兒有一樁好親事了,以她虛榮的性格,那嫁妝就要掏空全家。 現在家中最值錢的就是這個祖宅了,這還是太爺爺在的時候修繕一番,后來祖父賭錢輸光了家當,祖宅都差點輸出去,最后是她爹把太爺爺留給他讀書的一百畝地賣了,為祖父還清了賭債。 祖父母一再想要賣掉這個祖宅去府城住,阮屏兒的親事正好給了他倆一個賣祖宅契機。 而她覺得一向柔弱的娘,能夠利用矛盾,讓阮屏兒被男方解除婚約。不僅為女兒和自己報了仇,還留下了祖業,這也讓蜜娘刮目相看。她前世八歲就死了母親,娘親死的時候她都不是很懂事,也不是很了解娘,可現在重生一世,才發現娘親其實外表柔弱,內心有韜略,和她想象中不一樣。 只是這樣有韜略的娘,怎么突然因為幾句謠言就自縊了呢? 正在思慮時,只聽定二奶奶笑道:“蜜娘,娘帶你進屋,讓好婆去煎糍粑,好不好?” 家里窮,只有三個下人,祖父母分倆個,還有個好婆則是在大房和二房來回做事。但因為定二奶奶脾性好,也懂庖廚女紅,甚至帶孩子都是她一個人帶,也從不責罵下人,因此好婆更喜定二奶奶,常常往二房跑。 這也是定二奶奶的本事了。 屋里很是簡樸,蜜娘卻覺得最舒心了,等定二奶奶把她放在床上,她還打了個滾兒,定二奶奶戳了戳女兒的肚子:“小胖豬?!?/br> “蜜娘才不是小胖豬呢?!?/br> 爹爹娘親還在,這是多美好的時候啊,她還是那個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小蜜娘。 這輩子,女兒一定要守護好你們,蜜娘在心里道。 第3章 、我娘其實很彪悍 夜來風雨急,白日還是艷陽高照,傍晚已經烏云壓頂,暮色沉沉,傾盆大雨打在窗欞上,定二奶奶起來把窗子重新栓子重新鎖了一下,才上床和女兒一起睡。 蜜娘白日睡多了,此時睡不著,她睜眼四周環顧一番,這間屋子十分簡陋,除了書就是一張床和幾口陳舊的紅木箱子。 其實以前她們家不是這樣的,尤其是在她太爺爺那一輩時,雖說是庶支出身,但是家境還算很殷實,太爺爺當初還被舉為貢監,后來在大名府下轄的縣任過知縣。家中祖業除了此處祖宅外,還有林地沙地良田,聽祖母提起,她那時嫁過來時,家中仆從五六十人。 但后來祖父讀書不成,又愛賭博抹牌,家業就敗的差不多了。 至大伯父和爹這一代,大伯父過了縣試后,府試折戟三次,還大病了一場,家中實在是無力供養,后來轉而行商,在江陵縣里做點小買賣,常年不在家中。 她爹阮嘉定比起大伯父來算得上讀書種子了,十五歲時就過了縣試府試已經是童生了,只是因為被其父拖累,把老太爺分給他的那一百畝田贖回祖宅,田也賣了,家中實在是一貧如洗,也無力供養一個讀書人,便放棄學業,去社學教蒙童。 當然,也就是在那個地方,爹爹認識娘親的,聽聞娘親家中父母雙亡,跟著伯父伯母過活,經常被她們非打即罵,寄人籬下,沒日沒夜的下田紡織,日子過的非常不好。 甚至是連唯一一門在她爹娘生前定下的頗好的親事都被堂姐頂替嫁了過去,她娘這樣沒有嫁妝也沒有家世,更沒有任何兄弟姐妹的孤女,很受到村里的同情。 母親一手庖廚活計很好,社學的保甲便立即讓她去社學為孩童們做飯。 一個落魄失意,一個美麗孤苦,二人就這么結合在一起。 阮嘉定不在意母親陸氏有無嫁妝,只覺得她心地善良,賢惠持家,秉性柔順,又十分美麗,陸氏則仰慕阮嘉定人品才華。 但是,很顯然,阮嘉定作為讀書人,拒絕了富商的邀請,娶了孤女陸氏,這讀書是要花錢的事情,陸氏沒有任何陪嫁,倆人的日子過的緊巴巴的。 尤其是阮嘉定去了書院讀書后,少了社學一份收入,家中全靠定二奶奶繡件兒掙錢,就更窮了。 “娘親,爹爹何時回來呀?” 定二奶奶聽到身邊童聲響起,也想去遠在書院的丈夫了,她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你爹爹過年就會回來的。怎么了,想爹爹了么?” 蜜娘還沒做聲,就聽定二奶奶笑:“你肯定是想你爹爹帶糖葫蘆了,是吧?” “娘親?!笨蓯?,她小時候有這么饞嘴嗎?怎么娘親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說自己好吃。 不過呢,很快定二奶奶又道:“明兒娘出去一趟,不用你爹回來,娘就能替你買糖葫蘆,我的小蜜娘要一直這么甜甜蜜蜜無憂無慮的才好?!?/br> 蜜娘好不容易重生回來,真是半刻都不想離開娘親,她想也不想就道:“不好,女兒要跟著娘親,娘親哪兒,女兒就去哪兒?!?/br> “好好好?!倍ǘ棠套焐洗饝?,其實心底想著,明兒一早這小胖豬睡的都醒不來呢,因此也面上敷衍,其實沒打算帶女兒出去。 但沒想到早上自己一動,小胖丫頭就從床上坐起來,拉著自己不放,還著意撒嬌:“娘親,我的好娘親,你就帶我去吧?!?/br> 被纏的沒辦法了,定二奶奶只好應下:“好,娘帶你去,只是你不能吵?!?/br> 蜜娘趕緊保證:“我乖乖的,保管不跑?!?/br> 母女倆個穿戴一番,才悄悄掩門出去,此時,只有好婆守在門口,見是她們母女,忙湊過來小聲道:“二奶奶,老爺老太太昨兒抹牌抹了半夜,早上沒起來。不過,您還是要快去快回?!?/br> 定二奶奶小聲道謝,還道:“回來我有好東西給您?!?/br> “那就先多謝二奶奶了?!焙闷判χ?。 家里老太太手里扎著銀錢,但從來不拿出來,老太爺則慣會打秋風,時不時去族里或者找老太爺昔日關系不錯的家中蹭得錢花,這倆人都是鐵公雞一毛不拔。 留在阮家的這三個仆人都是無家可歸,只求口飯吃的,到時候能養老,至于月錢是從來沒有的,當然若非如此,這些人也早就跑了。 蜜娘和定二奶奶一道出去,母女倆走到渡口處,這里已經集滿了挑擔子的小商販,還有不少要過江的行人,這讓蜜娘很新鮮。 “娘親,那是魚?!彼钢懊嫘∝湹聂~簍道。 這魚簍里裝滿了魚,應該是拿去城里賣的,還活蹦亂跳的。 定二奶奶就笑:“等你爹回來了,讓他捉魚給你吃?!?/br> “爹爹還會捉魚么?”蜜娘很是不解。 她爹在她印象里就是個非常標準的讀書人,奉行君子遠庖廚那一套,捉魚這種事情居然也會。 定二奶奶很是自豪道:“還別說捉魚,你爹爹呀,龍王爺都抓不走他?!?/br> 說完這定二奶奶見渡船過來,連忙抱起女兒搶占了一個位置,因沒有帶貨物,船家收了她們兩文錢。蜜娘不知道她娘去城里做甚,難道是去繡坊嗎?但是家里還有繡件兒沒繡完兒呢!她娘好些是平日多紡布為主,畢竟刺繡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尤其是各大繡坊自家繡娘都不少,怎么可能一直用外地的。 在船家搖櫓中,蜜娘因起的太早,又昏昏欲睡,一直到醒來,才發現到了江陵縣城。 在人聲鼎沸的縣城里,定二奶奶整理了一下發髻,有些不忍道:“蜜娘,娘現在牽著你去,等回來的時候抱你,好不好?” 蜜娘很是赧然,她沒想到娘在糾結抱不抱她這事兒,她是個小白胖子,平時定二奶奶疼她,明明那么瘦弱,還要抱女兒。 “娘親,蜜娘就想走路,蜜娘是大孩子了,不要抱?!?/br> 定二奶奶摸摸女兒的包包頭,很是憐愛道:“回來,娘親抱你?!?/br> 只見定二奶奶輕車熟路的走到一家沽酒館的后門,旋即敲了敲門,來人是個中年男人,一見是定二奶奶,嘴一撇:“又是找我們少夫人的吧?” “是,麻煩您了,就說同鄉桂花找她有事?!?/br> 桂花?蜜娘覺得好奇,為何娘要說自己叫桂花,明明她娘叫陸淑君啊,聽說她故去的外公還曾經是秀才公呢,只是去的太早了,外祖母便回了娘家,后來聽說外嫁還是死了就不知道了。 那男仆聽完就徑直關了門。定二奶奶帶她到了一條小巷子里,見那里有一堆柴垛,故而道:“蜜娘,娘和你玩個躲貓貓游戲,好不好?等會兒會有人過來找我們蜜娘,蜜娘不許出聲,成么?” 若是年紀還小的蜜娘真的以為是母親和她玩游戲,但現在她清楚娘要找這位酒坊的少夫人說些什么。 她裝作懵懂無知的答應了,悄咪咪的躲在柴后。 不時,見酒坊后門開了,走出來一位穿細棉衣的年輕女子,她竟然還裹著小腳,鼻尖上有一顆痣,顴骨有些高,見到定二奶奶就道:“你怎么來了?你來做什么呀?” 定二奶奶陪笑道:“大姐,我來也是沒辦法,蜜姐兒的爹去了書院讀書,我和蜜娘的日子過不下去了,指望大姐你接濟一二?!?/br> 大姐? 蜜娘看著這位年輕婦人,心道,原來她就是搶了娘親事的那位。 看她身上穿著的細棉布,人細皮嫩rou的,看就是養尊處優,不做什么事情的。 吳少夫人冷嗤道:“你呀你,都說當年讓你去跟于地主做妾,你偏偏不跟,否則現在早就吃香的喝辣的了。你現在還跟我討錢,我又哪里有什么錢,我從鄉下嫁到城里來,天天受那老虔婆的磋磨,說起來我也是替你吃這份苦了?!?/br> 蜜娘覺得此人好不要臉,明明是她搶了娘的婚事,到現在還倒打一耙,娘真可憐。 卻沒想到,她娘此時卻一改臉上的懦弱之色,猛地掐住吳少夫人的脖子,恨聲道:“我沒空跟你說廢話,當年我娘留了金鎦子給我,還留了二十畝添給我,全讓伯母陪嫁給你了。這樁婚事也被你搶了也就罷了,但是你不怕我可以,我等會兒就去找吳老爺,他老人家一諾千金,若是知道你是個冒牌貨,你看你在吳家可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