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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態度明確,不想失去的是這么多年的友誼,不想接受的是超越友誼的感情。 花開的時候,雪里帶她去學校散心,櫻花樹開得特別好,滿樹都是粉白的花,她們在樹下請路過的同學拍了幾張照片。 后來有一張春信單獨拍的,作為她的遺照貼在墓碑上,照片上她是笑著的,看不出生活過得有多苦,也想象不到尸體腐爛到哪種程度。 有時候雪里都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為什么還想和春信在一起,又一次次暗示她不可以。 等她終于想通的時候,已經沒機會了。 在學校足球場,草地上,雪里曾說過:“希望我們可以一直這樣好?!?/br> 春信沒有回答。 人總是會長大的,不是小時候了,怎么可能會一直一樣呢。 雪里知道她是沒辦法拒絕的,她們從來都那么好,春信離不開她。 她仗著她離不開她,把她拴在身邊,飲鴆止渴。她從來不是自由的,只是從一個地方逃到另一個地方。 * 關于春信,十年過去,雪里還記得很清楚。 四月清明后,她被尹愿心從家里趕出來,之后她說去跟師父學技術,其實聯系方式已經弄丟了,找不到了,她也不想再找了。 她在南大后面租了個房子,整天畫畫,也不出門。 九月底,尹奶奶胃癌離世。 她沒回去,出來見一面又走了。 期間有電話聯絡,但總是說不上幾句。 平安夜最后一通電話,來年三月,是她的死訊。 mama說:“尹家的人都不惜命。尹奶奶嫌去醫院麻煩,受罪,不愿意治,死了。春信年紀輕輕的,本來都逃出來了,以后也能好好的,又到底是為什么?有什么難處不能來找我們嗎?” 到底是為什么。 是她把她推開的。 她其實天性樂觀,最擅長苦中作樂,可這日子過得,真沒什么值得高興的事。 尹家人都不惜命,春信爸爸酗酒醉死在雪地里,奶奶癌癥硬生生拖到晚期,她自己最常說的話也是‘活著沒盼頭,死了拉倒’。 十年了。 尹春信死了十年了。 雪里一天都沒有忘記過她,她越來越想她,想得快瘋了。 人到了這種年紀,后半生幾乎是可以一眼望到頭。 一個人工作,吃飯,休息……如此循環往復,枯燥乏味。沒有春信,生活中一切喜怒哀樂都無人訴說。 活著真是沒盼頭。 她終于知道什么是沒盼頭。 在出租屋里洗了個冷水澡,雪里哆哆嗦嗦穿上衣服,帶走柜子里的畫和玩具小熊,回家。 在車上她腦子就不清楚,到家踢了鞋子扔了包開始說胡話。 “我房子,全款買的,你看,陽臺好大,你沒住過?!?/br> “有地暖,冬天一點不冷,地面都是熱的,知道嗎?” “衛生間里,還有浴缸,可以泡澡……” “我有錢,天天帶你,下館子,吃不完的好吃的?!?/br> “尹春信,你他媽的,你死了,你什么都享受不到……” 她顛顛倒倒在房間和客廳之間走來走去,開門關門,神經質撓頭,“你在哪呢?” 臥室里和春信的合照倒扣在桌面上,雪里一把撈過來,摸著照片躺在床上開始流眼淚。 夜晚的城市天空是紅色,雪里發起高燒,她mama不放心,電話打不通連夜開車過來,第一時間給她喂了退燒藥,又用酒精擦身體。 她燒得迷迷糊糊,臉上脖子上一片紅,望著天花板徒勞伸出手,低泣著呼喊—— “對不起,我想你?!?/br> “春信,我錯了,我想你,我喜歡你……” “……我一直都喜歡你,你回來吧?!?/br> 第6章 樓下有小孩在哭,高聲尖叫著“我不要讀書……” 這哭聲太熟悉,雪里睡夢中掙扎著想起身,腦子里就一個念頭,春信肯定又挨打了。 這家人真是見了鬼了,孩子這么大了還要打、還要打。 她沒看見她,卻滿腦子都是她的樣子,要么就死咬嘴唇眼神怨恨而屈辱,要么就咧著嘴嗷嗷大哭,或是蜷起手腳埋著腦袋默默低泣。 咒語幽吟般的哭聲在腦海深處不住回響,這哭聲曾伴隨她一整個童年,雪里滿心焦急,卻似身陷泥沼,怎么也醒不過來。 她忍不住大聲喊:“你跑??!” “我要告你們……”打孩子犯法,雪大律師滿世界找紙,“我要寫訴狀,我要報警,我要告你們……” 溫暖柔軟的觸感覆蓋在額頭,女人悠遠空靈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冬冬,你要告誰呀,誰欺負你啦?” 如從萬里高空急速墜落,身體失重感倏地襲來,雪里驚醒,眼前一片血紅。 “冬冬,是不是做噩夢了?快起床啦,今天要上學呢?!?/br> 艱難睜開澀重的眼皮,眼前又蒙上一層耀眼的金色,雪里眨眨眼,視線漸漸清明,光芒散去,女人年輕溫柔的臉龐映在她漆黑明亮的瞳孔。 “mama?” 這熟悉的眉眼,是mama,又不像mama。 “mama?!?/br> 是mama,mama變得好年輕,是照片上的mama。 雪里被拉起來套上衣服,mama麻利給她梳了個雙馬尾,一左一右團兩個坨坨,再套上粉紅色的花發圈,她迷迷瞪瞪被牽著進了衛生間,手里塞進來水杯和牙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