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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三月下旬,江南草長,正是群鶯亂飛的季節。襲安已經陪了莫妮卡大半個月。 莫妮卡特地帶她去共福戲院聽戲,襲安興趣缺缺,莫妮卡卻聽的很入迷。她一直喜歡中國文化的,正如她和襲安的第一次見面,特意把頭發染黑了去參加的舞會。襲安坐在她身旁,手指被她握在掌心里,她掙扎著抽回手,莫妮卡眼睛望著戲臺,手卻追過去重新牢牢握住,甚至湊到嘴邊輕輕吻了記。襲安掙扎的更加厲害,仿佛在凳子上坐不住了,莫妮卡這才扭頭看她,手比在唇上無言的“噓”了一聲,眼神溫柔,嘴角還是上揚著的。襲安一下子停了所有動作,木木的坐在原處,任莫妮卡扣住自己的手指。 原先熱鬧的戲院格外安靜,只有臺上的戲子咿咿呀呀的,卻唱的并不怎么順,時常串錯了詞。襲安莫名的煩躁,高鼻子綠眼珠的外國兵將戲院外圍裹成個粽子,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 莫妮卡的右腿搭在左腿上,愜意舒適的拿空著的手在膝蓋上打拍子,金黃色的頭發在肩膀處打了個卷,紅寶石耳釘躲在蓬松的頭發里,稍微晃動就有流閃的光亮掠過,仿佛含笑的眼睛。 ——這不是襲安熟悉的莫妮卡。 一樣的長相,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身體,但是整個人都變了。 她寵她寵的無法無天,沒有一句重話,甚至有求必應。襲安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收起了十分的狷狂,拿出過去二十年不用的柔和,連說話都是軟軟的,自己拿話刺她,她照單全收,笑的傻兮兮的,等脾氣發完,她又馬上黏上來,雷厲風行的作風被她丟在上個世紀一樣。 對著這樣的莫妮卡,她更恨,可是一徑的糟蹋過后反倒一點后勁都沒有了。兩人的位置變換,現在是她要做什么都隨她,襲安只當沒有看見,或者看見了也沒有任何表示。 她不說喜歡,也不說不喜歡,冷眼看著莫妮卡獨自苦惱。她只等一月期滿了就走人。 兩人看完戲,日正西斜,暖風細細的吹上來,莫妮卡給她開了車門。襲安又使性子,就是不愿意進去,兩個人在車外僵持了一會,莫妮卡退讓般笑笑,“嘭”一聲合上了車門。她牽著襲安的手往外國兵的包圍圈外走,到了街口,招手去攔黃包車。馬上有等級較高的軍官上前阻止她,莫妮卡不在意的搖頭,只拉著襲安坐了一輛車,朝大使館去。外國兵列了隊,不近不遠的在后面跟著。 襲安不屑的把頭往一邊偏去。莫妮卡把她的臉重新轉回來,有些無奈道:“我說要回國的,你要留在上海,這樣做也是為了安全考慮。你并不知道,已經有——” “安全安全!”襲安冷笑:“也就是你的命格外金貴一些!在英國是女王陛下最疼的侄女,隨便拔根頭發都能壓死人;在中國是總領事的女兒,看誰不順就收拾誰!” 莫妮卡被她打斷了話頭,便也不想再去說,只去撥襲安的頭發:“你什么時候能象那時候一樣乖?” 襲安嗤一聲:“乖?你要講的是奴性吧!” 莫妮卡從眉心到鼻翼的線條堅挺而俊美,她聽襲安這樣講,撅著嘴很輕的聳了下肩:“又開始亂說話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br> “我要是不知道,還不就是被你玩弄在股掌間——你就是要看我的丑態!” 莫妮卡嘆口氣,眼看著襲安越說越難聽,又是生起氣來的架勢了,她明智的閉上了嘴巴。襲安是要好好吵一架的,但是莫妮卡眼下奉行的原則讓兩個人根本吵不起來,她的遷就都讓她覺得自己罪孽了。 這樣的一個女人,太可怕。 襲安往旁邊挪了挪,哪怕是已經沒有空間了。 夜里落了雨,早上起來的時候推開窗子,外面一陣泥土的澀氣,卻又意外的清新。襲安深深吸了幾口,莫妮卡從床上抬起上半身,揉著眼睛呢喃了句什么。襲安又關上了窗戶,吸著夜藍錦緞面的拖鞋“踏踏踏”的下樓去吃早點,看也不看莫妮卡一眼。 莫妮卡在被子里鉆來鉆去的鉆了一陣,悶在枕頭上用力聞了聞。襲安的氣味還在,甚至還有溫度,她滿足的把枕頭拖進懷里,碧藍的眼睛里是掩不住的笑意。只一會,又黯下來,把枕頭抱的更緊了些。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一些事,也想通了另一些事,她只是希望襲安可以回心轉意,哪怕顛覆了原來的性格。 她竟然是愛著她的。她認命的閉上了眼睛。 外面打仗正打的厲害,上海卻依然還是一個不夜城。莫妮卡帶著襲安參加各種高檔的舞會,她總是帶著她的,不管到哪里去。襲安不可避免的遇到過幾次季澤宇,他朝她眨眼睛,有時也邀她跳一曲,她不拒絕,甚或會主動貼近他。他現在倒要避嫌了,刻意拉遠距離,眼神往莫妮卡的方向飄。襲安在心里冷笑,這個男人也不過如此,表里不一、虛偽自私的變態。有一次他問她在外面住的怎么樣,她笑,道:“季先生可別忘了,季公館也不是我的家?!?/br> “清瑞還等著你回去跟她作伴呢,掰著手指數你回去的日期?!?/br> 他這話本是應景的場面話,無可厚非的客氣。襲安卻心里一動,整晚都在笑,莫妮卡見她這樣高興,心里也開心,望過去的眼神要醉了一般。 【35】 襲安待在屋里膩了幾天,春困的很,瞌睡打到自己也受不住,拿手捂著嘴呵欠一聲,眉眼搭拉著,一陣的沒精打采。 --